隐秘的梦影神踪 之十五:梦与婚恋
2024-02-08 07:53:39 作者:王正光 来源:信德网
人心弯弯曲曲水,世事重重叠叠山。魏鹏的丧母之痛,促使邢国夫人的心境由暗转明的变脸。她把边孺人召来,说:“娉娉已经成年,我想找一个称心如意的女婿。这说媒的任务,就交给你怎么样?”边孺人笑着说:“老妇很早就有这个意思,只是没敢说出来而已。”邢国夫人说:“你该不会是说魏鹏吧?好虽然是好,但是魏生少年高升,经历仕途升迁之路。若把娉娉嫁给他,势必会随职带到任上。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一时半刻不见面,尚且会想念,若让她远嫁他乡,我宁死也不会同意!现在萧夫人已经亡故,魏生又得了官职,日后自然会有美女求作配偶。我不想当面对他说,麻烦您委婉传达我的意思,让他去考虑其他人选。我如果不明说,又恐怕他会拘泥于往日的誓言,怎么样才能双方都不耽误呢?”
边孺人按邢国夫人所说的告知了魏鹏。魏鹏说:“我很早就知道了,夫人却一直迟疑不决,今天夫人这番话,就是明说婚事不能成功了。况且家门惨遭母亲死亡的苦厄,我行色匆匆,人事颠坠之际,哪里还有时间去考虑其他?虽然如此,这乃是先母的意思,相烦您替我好好告知夫人,圣人说‘没有诚信,就不能立身处世。’既然要遵奉当初的誓言,那么盟誓信约就在那里,天地鬼神,森严排列,都可为证,怎么可以因为我母亲亡故了,就背弃盟约呢?”边孺人于是就到邢国夫人那里,准备好言劝说。岂料邢国夫人却说:“你即使像张仪、苏秦那样巧作说客,我也不听你的,又拿我怎么办?”边孺人见夫人这种态度,也就不敢再说什么了。退下来后就去告诉了魏鹏。魏鹏忍住眼泪,说:“生离死别,从此就开始了!”于是整理行装,急切地作回去的打算。刑国夫人只知满足自己的需求,执意留女儿在身边陪伴,却不知给女儿带来了无尽的相思苦!试问,相思苦究竟有几多苦?凄凄切切,泪竭肝裂,直到魂断命绝!
娉娉听说以后,就与春鸿、秋蝉等人,等到夫人困倦睡下后,偷偷地在柏凡堂设置下宴席,为魏鹏饯别。娉娉举起酒杯,走到魏鹏面前,拜谢说:“兄长此次远行,不会再来了!如今兄长远去,这种怅恨怎能忍受?何况现在兄长要守孝三年,离别千里,我们不成伉俪,从此成为不相识的人。只希望兄长节制悲哀,顺受变故,保重身体。守丧期满,除去孝服后,走马上任,请您另外选择佳偶……于是就唱起了一阕《踏莎行》:“随水落花,离弦飞箭。今生无处能相见。长江纵使向西流,也应不尽千年怨!盟誓无凭,情缘无便,愿魂化作衔泥燕。一年一度一归来,孤雌独入郎庭院。”唱完,大哭几声后,娉娉突然昏倒在地上,左右急忙搀扶,过了很长时间才苏醒过来。
次日魏鹏告别邢国夫人就踏上了回家的路。第二年,邢国夫人之子贾麟,赴京参加礼部考试,被授予陕西咸宁知县的职务,就带着全家一齐赴任到陕西。
离愁万斛,别恨千端。娉娉自从与魏鹏分别后,消瘦樵悴,整日不吃不喝,通宵不睡不眠,失神失智。在往北的旅途上,见山,山牵别恨;见水,水泣离声,终日以泪洗面。实际上这种状态是人体启动了可怕的“自毁机制”的表现。一个人饿了渴了肯定会自发地去吃喝,倦了累了自然要睡眠,这是维护身体机能最基本的需求。但娉娉无思茶饭,拒寝抗食,即使最需要的时候,也有一种无形又巨大的力量阻止她,使之厌食厌世。这是因为她表面顺从了母亲,而实际上却无法放弃魏鹏,这不可能得兼的两难,使她的大脑不堪重负,她的灵魂与身体的“合谋”,就自然而然地启动了体内早已存在的自毁机制。自毁机制一旦开启,大脑就会背叛身体,下达一系列毁灭肉体的指令,从而背叛了生存的本能,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暗自神伤。心里甚至有一种自我暗示:既然不能与心上人在一起,不如一死了之!再加上旅途颠簸,道路艰难,十几天后才抵达陕西咸宁,娉娉此时已经气息奄奄。
邢国夫人为此忧虑深切,却并不知道娉娉得病的缘由,直到仔细盘问娉娉身边的家人,才稍稍了解到大致的情形。邢国夫人懊悔自己违背了盟约,但此时已经于事无补,只好百般宽慰晓喻,让娉娉勉强喝下一些汤药。又过了一个多月,娉娉将死的前一天,像往常一样地洗完澡梳妆打扮,然后在母亲面前拜谢说:“女儿不幸!病重弥留,命在旦夕,母亲的大恩还没有报答,我就要抱恨黄泉了。幸好有弟弟,可以为您养老送终。”又对贾麟说:“弟弟,你聪明有才智,早早就登科及第,平步青云,前程远大。姐姐命薄寿短,还要把身后事烦劳你!我死后,千万不要火化,只求寸土暂且停放灵枢。等到贤弟解职,北归幽州时,携带我的尸骨,回家乡安葬,那就圆满了我的志愿。”
娉娉回到寝室,将封好的手书嘱托春鸿说:“替我把这封书信传告魏生,让他知道我已是泉下之人了。……《诗经》说:‘生则异室,死则同穴。’我的心事,魏生实际上都清楚。春鸿你虽然待我情义深厚,并处处为我着想,但是,君子要以德爱人,这是不可以迁就的。”说完以后,泪如雨下。她坚守不渝的是伉俪之道,义期同穴,“愿为连根同死之秋草,不作飞空之落花。”(李白语)春鸿也悲凄地告退离去。到了晚上,娉娉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气。贾麟用漆棺装殓了姐姐,并把灵柩暂时寄存在开元寺的僧房里,准备等任期满后,运回老家安葬。
没有多久,咸宁县有一个大盗,作案后逃往襄阳,衙门准备派遣小吏康铧,前往襄阳追捕,春鸿听说后,就拿出娉娉嘱托的书信禀告贾麟,想让康铧顺便带给魏鹏。贾麟拆开一看,原来,是娉娉集唐人诗句,为七言绝句十首,是寄与魏鹏的诀别之词。贾麟把这件事禀告了母亲。邢国夫人说:“人已经去世了,就不要再违背她的意愿了。”于是就让唐铧带去了。
魏鹏在家居母丧,却不知道娉娉已经死亡。为此,他赋了一首《摸鱼儿》追忆往事。这首词概略地,叙述了与娉娉相遇的始末,魏鹏抄完后,正打算托人寄去,突然康铧从陕西来访,魏鹏得到娉娉死亡的凶耗,以及她所集的古句七绝诗,读完后悲伤怨恨,晕倒后又醒过来。于是就在岘首山堕泪碑旁,设立灵位吊唁,以酒浇地祭奠,并且拿出娉娉生前的旧物,对天发誓说:“你既然为我献出了生命,我又怎么忍心辜负你呢?只有终身不再娶亲,稍稍慰抚你的芳魂。”一个为情而死,一个对天发誓终生不娶,这是多么催人泪下的生死恋啊!
不久,魏鹏服丧期满,赶赴京都听调,朝廷升任他为陕西儒学正提举,位列奉议大夫。而贾麟此时正在咸宁县令任上,所以,魏鹏又能与他们相见。魏鹏问清停放灵柩的房舍,就前往哭拜。他用手敲打墓茔说:“魏寓言(魏鹏的字)在这里。我想你平生的精灵一定没散,难道不能再弹《华山畿》这首曲子了吗?”
一般来说,这场悲剧本当就此结束,但事有蹊跷作怪,绝处居然也能逢生!
这天晚上,魏鹏就睡在办公的处所,似梦非梦的,好像看见娉娉来了,对他说:“老天果真会顺从人愿哩!”魏鹏忘记她已经死了,急忙上前拥抱她。娉娉说:“兄长不要拉我,我有话要告诉你。”魏鹏这才想起她已是鬼魂,于是就问她说:“你已经告别人世,现在怎么能够来到这里?”娉娉说:“我死以后,阴间的长官认为我没有过错,就让我到金华宫,担任起草章奏的书记之职。现在阴间的君王,被你终生不娶的誓言感动,认为你高尚的情义,超过了宋代不嫌弃糟糠之妻的刘庭式。他说:不可以让品德高尚的清官,没有后代传扬。于是将让我还魂。但是我的尸体已经朽烂,现在谋求借他人的尸体。只是尚未遇到机会。预计在冬末,才可以如愿,到那时又能相聚了。”
“妻子对自己的身体没有主权,而是丈夫有;同样,丈夫对自己的身体也没有主权,而是妻子有。你们切不要彼此亏负”。(格前7:4~5)他们彼此的忠诚度人神共鉴,感人肺腑,终于蒙受天主的垂怜。娉娉说完后,忽然飞走了。魏鹏从梦中惊醒,只见淡淡的月光照在帘子上,冷风扑面而来,环视四周,凄冷悲凉,不觉泪如泉涌。
魏鹏到任之后,瑞雪纷飞,梅蕊绽开,又到了腊月。当时,陕西长安县县丞宋子壁,有个没有出嫁的闺女,年龄刚满十五岁,忽然暴死;停尸三日后活了过来,但不认她的父母,却说:“我是贾平章的女儿贾云华,是现任咸宁县知县贾麟的姐姐。死了已经二年,今命还魂。现在只是借你女儿的尸体,其实不是你的女儿。”娉娉居然借尸还魂了。宋家父母感到惊疑的是,她的声音不像原来的声音,说的话又不伦不类。正在疑怪的时候,这女子却走出家门,直奔贾知县的住宅,就好像以前曾经去过那里一样。见了夫人和贾麟,她详细地说了还魂的事情。邢国夫人和贾麟仔细看她,声音谈笑,像是娉娉;举止仪态,也像是娉娉,但是仍然不敢相信。一会儿,那女子进入寝室,呼唤春鸿等几位婢女的名字,讨取她活着时用过的物品,真是一丝一毫也不差错,大家这才相信了她。原来咸宁和长安,都是西安府所在城的属县,官舍相邻。宋县丞也听说贾知县到任不久,他的姐姐就亡故了,但是还魂的事,实在是世上少有,于是就同妻子陈氏,一同到贾知县的宅第,要讨回女儿。那女子坚决不肯回去,并且厉声叱斥道:“为什么要乱认别人家的女儿,为自己的女儿呢?”
宋氏夫妇对此毫无办法,只好叹口气回去了。邢国夫人说:“这真是天作之合的好姻缘。”于是就派人去告诉了魏鹏,魏鹏也把梦中见到娉娉的事,告诉了贾氏母子。夫人高兴得说不出话来,于是就让媒人去传达心意,再次订立盟约,重新举行婚礼。花烛之夜,她在枕边与魏鹏叙谈起往事,却一件小事都不曾遗忘。第二天,魏鹏在提举公署的后堂摆下宴席,宋县丞一家,也出席了宴会。席间,魏鹏顺便问宋县丞:“你女儿叫什么名字?”宋县丞回答后,魏鹏才知道叫做月娥。他又听老门房说:“公署的后堂,以前有一块叫‘洒雪’的匾,大概是取李太白的诗‘清风洒兰雪’的意思,后来被前一任提举拿去,现在就没有了。”
魏鹏这才理解,以前在伍相庙做梦时,神灵所说的话:“洒雪堂中人再世,月中方得见嫦娥。”上句说的是成婚的地方,下句说的是妻子的名字。魏鹏把这件事告知在座的人,让他们知道神灵说的话应验了,此事一时传遍关中,没有人不赞叹这件奇事的。人的一生都是天主安排的,但人就是不知道天主到底是怎么安排的,直到最后水落石出,才恍然大悟。
魏鹏和月娥后来,生有三个儿子,都做了高官。魏鹏自己官至兵部尚书,年满八十三岁才驾鹤西归。月娥也被封为鄯国夫人,直到七十九岁才亡故。死后,与魏鹏合葬在一起。魏鹏与月娥平时吟咏唱和的作品,多达千余篇,汇聚后题名为《唱随集》,贯云石(酸斋)为他们的诗集作序,其后是魏鹏夫妇的自序,这都登载在“别录”中,这里就不再抄录了。对这对恋人的爱情超越了生与死的界限。彼此情感深沉执着,坚定和不可分割,缺一不可,这种感天泣地的深爱,“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执恋,得到了神的怜惜,复活了死者,成全了他们的生死恋。死人复活的奇迹在圣经里多处可见,这里不再赘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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