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翁得利：缅怀伯乐翁德光神父

在我的生命旅程中，留学美国占据了至关重要的位置。每当回想起在美国求学的时光，我的脑海里就会浮现一位老者的形象，他的笑容总是那么和煦，眼中流露出的慈爱与关怀令人动容。他的言传身教，让我的美国学习生活充满了温馨与感动。他就是于2024年11月28日离开我们、安息主怀的翁德光神父。

2005年9月22日，我们四人乘坐飞机抵达纽约肯尼迪机场。在海关出口处，我和另外两位神父迷迷糊糊地出了海关，取了行李，而一位女生却意外地被滞留在了海关。她似乎因为学生签证的问题遇到了麻烦，被询问了许久才得以放行。有趣的是，尽管我的学生签证I-20还安静地躺在行李箱中未被检查，我却顺利地通过了海关。这让我们所有人都感到非常惊讶。一走出机场，我们就看到了翁德光神父，他面带笑容，为每个人递上一束红玫瑰，并送上一个温暖的拥抱。随后，他开车带我们回到了玛利诺，我们的新生活就此拉开了序幕。

神父翁德光，这中文名字富有深意，似乎有人精心挑选，它不仅恰当而且深受大家喜爱，人们亲切地称呼他为老翁。他本人也对这个中文名字情有独钟，以至于他的电子邮件地址就是以老翁的拼音“laowung”命名。不知是哪位朋友还赠送了他一个刻有“翁”字的钥匙环，他总是随身携带。

老翁的支持和照料是我坚持下去的力量

在我的求学之路上，老翁的支持和细心照料是不可或缺的。

初到美国，许多学生被安排在玛利诺附近的佩斯大学就读。一方面，该校与玛利诺培育项目有着良好的合作关系；另一方面，它距离玛利诺最近，这对于初来乍到的学生来说极为有利。一旦遇到紧急情况，他们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必要的照顾。此外，住在玛利诺总会院，这里有专业的医护人员，为新来的学生提供全面的体检服务。如果学生感到不适，也能得到及时的治疗。

我们四人前往学校，每天都是由老翁亲自开车往返接送，风雨无阻。偶尔，当他遇到特殊情况无法脱身时，他会提前安排好其他人的接送工作，确保一切安全无虞。每天在学校所用的午餐，都是由他亲自安排厨师为我们每人准备一份，用保鲜膜包装好，包括一个三明治、一个苹果或其他水果，以及一瓶水或饮料。吃完早饭后，我们只需到指定地点领取午餐，然后前往学校，这样就无需返回玛利诺用午餐了。

我们这一批共有四人一同前往求学，其中一位是第二次深造专业，一位在北京接受过英语培训，还有一位是英语专业的毕业生。而我，在我们之中英语水平最低，低到连我自己都难以置信。记得第一次上课时，老师问“what’s your name？”我甚至没能听懂。老师注意到我的困惑，便将这几个单词逐一仔细地写在黑板上，我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么简单。我立刻回答“My name is Joseph”。老师笑了，而我也感到羞愧，脸红得发烫。

最初三个月的英语学习对我来说挑战巨大，我甚至有过放弃的念头。有一天，在玛利诺的小圣堂里，我望着十字架上的耶稣，几乎要哭出来，想要放弃。我在这里，说不出来，听不明白，看不懂书，为何要如此折磨自己呢？望着耶稣，他仿佛在对我说：“我在天堂不是也很好吗？为何要降临你们人间，学习你们的语言、吃你们的食物、走你们的道路、体验你们的生活呢？为了爱！”是的，为了爱，我心中十分坚定，我的学习就是出于爱！最终我的心释然了。

后来，我与老翁分享这段祈祷的经历，他便向我推荐了电影《黑袍》（Black Robe）。这部电影对我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让我深受感动，坚定了我继续学习、学好、学完的决心和信心。老翁多次在信件中提到这个分享，“你的这段经历帮助了许多参加避静的人打开心扉，真诚面对日常生活，并深刻理解到我们的使命源自对耶稣的爱。你的话语感动了这些人，成为了天主恩宠的渠道。”

最初，我与另外三位同学一同参加托福备考课程。然而，我发现自己难以跟上课程进度，经过一周的学习，我压力倍增，却收效甚微。于是，我向老翁反映了这一情况。老翁便建议学校开设一个适合我水平的新班级，但缺乏英语基础相当的学生，最终在老翁的一再坚持下，还是开设了新班级，但只有我一个学生，由三位老师轮流授课。不久后，一位西班牙学生和一位日本学生加入了我们的班级。

2006年新年过后，我们三位同学分别前往各自的大学开始专业课程学习：一位前往明尼苏达州的圣约翰大学，一位前往纽约的福特汉姆大学，还有一位则去了波士顿大学。鉴于我的英语基础较为薄弱，经过与老翁的沟通，我被安排前往华盛顿州斯波坎的龚萨格大学继续英语学习。那里的国际语言班专业性强，班上汇集了来自不同国家的学生，包括沙特阿拉伯的五位、加拿大的一位、韩国的一位、泰国的一位、日本的一位，以及一位来自中国台湾的同学。我们班的听说读写四门课程，每门都由一位老师负责教授。老翁对我的学习进度始终保持着鼓励和支持，从未有过批评和抱怨。

2009年5月22日，在伯克利大学

我最初前往美国读书的目标是到纽约的福特汉姆大学攻读灵修专业。按照原计划，我应在2007年8月完成英语课程后，于9月份开始专业课的学习。然而，我总感觉自己的英语水平尚未达到理想状态，对专业课也缺乏足够的信心。有同学向我推荐了芝加哥的天主教联合神学院的IRF课程（Institute of Religious Formation），都说这门课程不仅能够学习与培育相关的课程，还能进一步提升英语能力。有一天，老翁到龚萨格大学来看我，我便向老翁表达了这一想法，老翁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并立即电话联系了项目主任Barbara Dorthy，向她说明了我的情况，随即我就被录取了，还表示非常欢迎我的加入，因为我是班上唯一一位中国学生。2007年8月28日，我抵达了风城芝加哥开始另一阶段的学习。

IRF是一个缓冲阶段，我仍念念不忘专业的事。在与同学的聊天中，我了解到CTU的圣经专业非常出色，好几位同学也建议我学圣经。有利的是，只要能通过本校的英语考试，便可直接进入圣经专业的研究生班。而且，还可以在学习IRF课程的同时，开始圣经专业的课程。这无形中激发了我对圣经专业的兴趣，经过深思熟虑，我决定写信给老翁。老翁回复说：“只要你教区负责人同意更换专业，我这边没有问题。”于是，我向教区负责人提出了这一想法。教区负责人的回答简洁明了：“不要搬搬不动的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深知圣经课程的难度，除了和其他专业一样需要完成所有学分外，还必须面对希腊语和希伯来语这两门圣经语言的挑战，还有旧约简介和新约简介这两门课，虽然不计入学分，但却是必修的课程。此外，我还必须学习一门除英语之外的现代外语，如法语、德语或西班牙语。经过反复考量，我最终还是决定改学圣经专业。老翁完全尊重我的选择。在接下来的两年半时间里，我经历了种种艰辛和挑战，但从未放弃过自己的梦想和追求。最终，我顺利通过了所有考试和论文答辩，获得了圣经专业的硕士学位。

2010年5月 芝加哥天主教联合神学院毕业典礼，从左至右为：张秀凯修女、老翁、作者、导师Barbara E. Reid (现任院长）

我毕业那天，老翁特别高兴。他说道：“每次看到中国国旗在毕业典礼上出现，我都感到非常激动。”实际上，只要没有时间冲突，老翁总是会亲自参加所有学生的毕业典礼，并送上祝福。他用自己的行动表达了对中国教会的支持。

助听器让我听到了爱的声音

我的听力状况不是太好，2008年上半年似乎又有所下降，我担心会突然失聪，那样的话，所有的学业都将付诸东流。我向老翁表达了这一担忧，他安慰我说：“不要紧张，要注意休息，学业成绩并不重要，你的健康才是关键。假期回来去看医生，你这个家伙！”

假期一回到玛利诺，老翁叮嘱我明天就去看医生，都提前约好了。经过一系列检查后，医生建议我配戴助听器。我觉得影响不大，但老翁坚持要我配一个，哪怕只是作为备用。于是，我便配了一副助听器，并且在离开诊所时，他还特意多要了一些电池，以防在学校买不到。虽然我平时佩戴助听器的次数不多，但我一直珍藏着它作为一份爱的礼物。每当我看到它，就会想起老翁，以及他背后那些温馨的小故事，更是被他这种如父亲般细致入微的关爱深深感动。

经常记住他人的一点点好，便能成就一个好人。

在龚萨格大学学习英语的时光里，老翁始终没有忘记我。记得有一天，他孤身一人搭乘飞机，专程前往那里看我。当我第一眼看到老翁时，激动的泪水几乎夺眶而出，仿佛见到了久违的亲人。

我住的地方离学校不远，步行仅需二十几分钟，但寻找餐馆却并不容易。当时的我，做饭水平还相当一般。于是，早餐我只能为他准备一个非常简单的三明治——面包夹着煎鸡蛋和蔬菜叶。然而，他却赞不绝口：“这是我吃过的最好的三明治，味道非常好，煎鸡蛋的火候非常好。”后来，在多次的信件往来中，他都会提及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在2016年感恩节的回信中，他写道：“你知道吗，每次我尝试煎一个简单的鸡蛋时，我都会想起你！我做的总是不如你做的好吃。”

最近的一封信中，他又提到了这件事：“亲爱的荣品，得知田神父与你们有见面的机会，我感到非常高兴！愿天主保佑你那颗善良、关心他人的心。自9月1日起，我再次全职在长岛避静院服务，为平信徒、执事、神父和修女提供灵修辅导，每月还会去玛利诺待三天，为有需要的人提供辅导。现在，我开始自己做饭了！购物、做饭、打扫卫生，就像一个‘普通人’一样。我感谢天主赐予我服务的机会，我热爱这份工作，我爱那些因渴望天主而来这里的人们。请记得，我会为你和中国教会祈祷，祝愿你身体健康，并且，希望你依然能做出好吃的‘煎鸡蛋’！——你的老朋友。”这样一件看似不起眼的小事，他却铭记了整整16年。

还记得有一次，我计划在回国前进行一次为期8天的大避静。老翁得知我的愿望后非常欣慰，并迅速帮我安排了所有事宜，还带我拜见了导师——玛利诺会隐修会的Grace修女。这位修女与另一位修女在总会院附近的一个小会院里过着独立而简单的生活，宛如一个普通家庭的温馨。在那次静修中，我获得了深刻的体验和启示，受益匪浅。

2010年5月底，我顺利毕业后计划回国。按照惯例，归国学生有机会前往罗马参观。我长久以来一直渴望前往德肋撒姆姆服务地——印度加尔各答做志愿者。向老翁提出这个额外的请求后，他出乎意料地立即答应了。这种不计成本的支持让我深受感动。

翁神父在机场为毕业生送行

与老翁在一起的欢乐时光

老翁总是尊重学生的意见。我们有三位同学一起参加托福备考课程。其中一位老师上课时总是核对作业，核对完布置新作业，学生们感到学习效果不佳，也有些厌烦。向老翁反映后，他建议“弹劾”这位老师，要求学校更换。最终，学校听取了学生的意见，更换了老师。

老翁是一位极具幽默感的人。玛利诺的平信徒外派服务项目备受赞誉，其宗旨在于构建一个包容性强、反对种族主义的社会，并与社会中最边缘化的群体共同生活。在一次培训期间，一位即将启程的成员暂住在玛利诺，他对中国文化抱有浓厚兴趣。非让老翁教他一句中文，老翁便认真地教了他一句中文：“一肚子屎”。我们所有在场的中国学生听后都不禁大笑。他学得很快，而且发音相当准。当中国学生称赞他的发音准时，他便高兴地向在餐厅吃饭的玛利诺神父们逐个说“一肚子屎”，我们都哈哈大笑，他却一脸的困惑。

老翁对中国学生的关怀，不仅仅体现在言语上，更体现在行动上。每逢新年，学生们都会从各自的学校聚集到玛利诺会共同庆祝。有的学生学期课程结束得早，就会早些天回到玛利诺，老翁便会带我们一同去购物，选购中国学生喜爱的零食小吃、方便面、瓜子等，还有扑克牌。必不可少的当然就是圣诞树和许多各式各样的挂件。新年那天，所有学生齐上阵，剁菜、调馅、包饺子，拌凉菜、打汤，还邀请玛利诺神父来一起庆祝。此外，他还为我们准备了中国电影。他对中国电影情有独钟，在他的房间里收藏了许多中国电影光盘。这些看似微小的举动，却让我们感受到了家的温暖和关怀，尽可能地满足了我们的小小兴趣。

在玛利诺总部与老翁一起庆祝新年

在聚会期间，为了调节我们的口味，老翁有时会带我们去中式自助餐馆享用中餐。那里的自助餐种类多，美味可口。大家吃得非常开心，仿佛回到了家乡。有时，老翁还会开车带我们去看电影或参加其他活动。这些欢乐的时光让我们感受到了老翁对我们的关爱和陪伴，也让我们更加珍惜彼此之间的友谊和情谊。

有一次，他分享了一段回忆：“在我大约8到11岁的时候，我们家经济条件并不好，所以每到圣诞夜，我父亲就会开车带我们去富人区，观赏他们房子外面的圣诞装饰。那些装饰如此美丽，我父亲开着车，我们在车里唱着圣诞歌，他还会给我们吹口琴。多么美好的回忆啊！”或许，我们每年圣诞期间的团聚正是对他童年美好圣诞记忆的温馨延续。

如今，老翁已离去，往昔的一切化作了无尽的美好回忆。在这美好回忆的每一个层面，每一个角度，我所看到的、感受到的和领悟到的，都是老翁那沉甸甸的爱与无私的付出。

愿老翁在天国安息。

老翁，我们都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