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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生活伤害你最厉害时


2007-04-30 16:47:30 作者:昊伯(游秀鸾译) 来源:信德网

    三天前,我打电话给80岁的祖父,向他道一声晚到的圣诞快乐并贺新禧。通常我总是在主要庆节前给他打电话祝贺,这次之所以迟到了是因为在圣诞节和新年期间,我正好去了菲律宾的马尼拉。当祖父听到是我的声音时,他以明显颤抖着的声音说道:“我正奇怪你怎么没早打电话来!”然后他陆续地告诉我一些家里最近将发生的事情,比如:我的一个堂妹将要结婚了,而另外一个堂妹却仍在寻觅她梦中的白马王子;我三叔前几日才从甘肃省的西北部来参加堂妹的婚礼,他告诉祖父说今年他的棉花获得了大丰收,而且因此赚得了一笔好收入;天气最近蛮暖和的,只飘了点雪花儿… …诸如此类无伤大雅的对话持续了约十分钟,忽然间,祖父的声音变得干涩而缓慢起来,好像急需要喝口水润润喉似的。过了一会儿,他细弱的语音又从电话那头传到了我的耳朵里:“你堂妹婚礼结束后,趁多数的亲友都还在,我们将给你二叔举办第五周年的追思弥撒……”我们以后的通话时间多数是在沉默中夹带着祖父的悲泣声。
    我的心情于是也变得沉重了许多。我可以了解为何这周年弥撒使祖父的语调和情绪产生了如此重大的改变。二叔是五年前农历新年之前的一个礼拜,因为意外而过世的。事情的发生经过是这样的:他计划在过完年后要动工扩建住宅,因此提早一天动身,到一位亲戚家去过夜,以便第二天一大早去购买建材并顺便办理年货。结果在前往采办的路上,他因乘坐的车子急转弯时不小心被抛出车外,几小时之后,经不治身亡。几年来,二叔一直是家庭的支柱,他要照顾祖父和我卧病在床的祖母以及全家大小。就在大伙倚门而望,等待着他回家过年之际,一伙朋友和亲戚却用卡车把他的遗体送回到家里。那原本安详宁静的沙漠村庄中,即将热热闹闹地加以庆祝的农历新年因此而被很悲惨的凄凉场面所取代。当一位朋友在电邮中通知我这个悲剧时,正值寒冷的一月底,当时我正在美国依阿华州一个被玉米地所包围着的偏远小镇中的学校内读书;无可奈何的我只能一天好几次去校内的教堂静坐、祈祷、哭泣… …
    自从二叔去世后,祖父改变了,他变得容易伤感。在过去三年内,我见过他两次,每次告别时,他都会哭得不能自已,这一点儿也不像我记忆里的那个祖父的样子。在体能上他也迟缓了许多,现在他走路需要用拐杖来帮忙。有时他也会用轮椅推着祖母在村子里到处逛逛,同时念他最熟悉的玫瑰经。在公开的场合,他说他之所以不愿意搬去与另外的儿子同住,是因为他觉得主日上教堂不方便。但事实上,他是希望能够尽心尽力地帮助守寡的二婶打打杂。无论是屋里屋外,他都整理得很周到。
    二叔的去世之所以给祖父的打击如此之重,除了如上所述的不幸事故外,另外还有许多其他的原因:二叔是祖父最疼爱的儿子,在当地也是个德高望重的资深老师,在众弟兄姐妹中,他接受的教育算是最高的。他也是大家所公认的孝子,对祖父和年老残障的祖母,无论在精神上或物质上都给予了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二叔还为了使家族的姓氏得以传续,冒着丢掉教职的风险而置政府一胎制的法律于不顾,连生了两男两女。在这一切大事都已经料理妥当后,他决定要扩建家宅,但可悲的就是因着购买建材而突然去世,而他那未完工的房子到最后却成了他遗体的停殡之处。
    这就是有关二叔的生与死的故事。他的意外死亡或许微不足道,只是全世界当天所发生的事故中的百万分之一而已,但在这个家庭中却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悲剧,我更希望这是祖父在有生之年所遇到的最后一桩。假使有人问祖父是否宁愿代替二叔去死,也不愿意承受这不可言喻的痛苦折磨,我敢肯定祖父一定会连眼都不眨一下地说声“愿意”!可愿意又怎样呢?这又不是他自己可决定的事。丧礼办完后,大家都四散各自回家了,可留在那些曾经和我二叔很亲近的人们——尤其是祖父——破碎了的心灵深处的伤感却久久不能散去。而他们能采取的一个行之有效且又有意义的疗伤方式就是在农历新年时举行周年祭。正巧,今年的周年祭适逢堂妹的婚礼之后,而我这堂妹并非他人,就是在离他家不远的地方已经长眠了五年之久的二叔的长女。鉴于上述的种种前因后果,我能完全明白为何祖父在电话中跟我提及这行将即至的周年祭时会再一次哽咽难言。
    若有人问我是否想尽力来安慰祖父?我的回答非“是”莫属,而且我更希望只要摸一下祖父的肩膀,就可以把他所有的痛苦与悲伤通通一扫而光,可是,我并没有具备如此神奇的能力。又或有人问我是否想分担祖父的悲痛和哀伤?毋庸置疑,我的答案仍然非“是”莫属。如果可能的话,我情愿把祖父心中的一切痛苦移植到我心中来——哪怕只是短暂的几分钟,只要让祖父疲惫的心灵可以稍稍歇息一下。可是,同样的,我仍然没有办法做到。祖父对二叔的钟爱与深情是他人所无法体会和了解的。每当我想不出别的方法来安慰悲伤的祖父时,我唯一能做的,不外是握住他粗糙的双手,以无声的陪伴来安慰他,或是在电话的另一端静静地听他悲戚的哭泣声。虽然我仍然在绞尽脑汁地想法来安慰和开导他,但到目前为止,我不得不承认,我已经是黔驴技穷了。但在我和那可怜的黔驴之间不同的一点是,我并没有被祖父的悲哀所吞没。恰恰相反,每当我在面对哀伤的祖父时,我可以觉察到,在他身上正孕育着一股不可言喻的力量,而且我越来越意识到,在祖父那严肃脸孔的表面下,蕴藏着的是一颗温柔如水的心。因为祖父平时很少微笑,所以人们可能误以为祖父不够平易近人,但在这老年丧子的悲痛中,他那因社会和文化的塑造而留下的“男子汉”面具却被毫不保留地粉碎了,而他那真实的面目与诚挚的内心世界于是便坦荡荡的呈现了出来,使得他周围像我这样的人们看到了其人格的真实一面。
    倘若有人问我:“你是否因着二叔的这场悲剧而认识了祖父的真面目感到高兴呢?”天地为鉴,绝非如此!我宁可对祖父保有原来的印象,也不愿有如此惨痛的事件发生。但话又说回来,如果悲剧已经发生了,能够在面对悲剧的过程中捡到一些宝贵的东西,又有何不可?这样的论调或许会有人说是自我安慰,但面对悲惨事件和命运的我们,谁又有更好的办法呢?
    在过去的四年里,每次周年祭都是由本堂神父为二叔做追思弥撒,接着会由祖父母带领全家大小举行家祭。时逢农历新年,一些家族成员和亲戚或许会在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中很快就把此事淡忘了,但这一切丝毫也不会影响祖父对二叔的缅怀与追思之情。听我一位婶婶说,在二叔周年祭后的那几天,祖父更勤于不断的祈祷和读些灵修方面的书籍。每逢此时,了解祖父的人们都尽量不去打扰他,好让他一如其愿地度过这段静逸深思的时光。
    现在,二叔的第五个周年祭就要到了,而堂妹的婚礼一定会给这次的纪念添加一些特殊的氛围。但对祖父来说,他仍会按照惯例以自己的独特方式来举行这纪念仪式。我真心希望,祖父的儿孙及曾孙们,乃至亲朋好友们,都不要去打扰他,好让他安安静静地去经验这只有他才能体会到的,以人性的眼光来看是又美又圣的人生经历。当生活伤害他最厉害时,他也最需要这样的方式来疗伤。我深信籍此方式,祖父一定会找到安抚心灵的良药、疏导悲痛的渠道和面对挑战的力量。这一过程是无法用理性和逻辑来加以解释的,但只要祖父认为他仍然有必要这样做,一切就都有了意义和目的。
    (作者按:一位朋友不久前帮我把这篇三年前用英文写成的小文章翻译成了中文。就在我对其稍作润色加工,准备同更多的中文读者分享时,我接到了祖母突然再次中风去世的消息。83岁的祖父现在只能一个人继续他祈祷、默想和纪念的事工了--不过,现在他要为之祈祷、默想和纪念的,不光是我八年前去世的二叔,也是两年半前因病去世的他的长子--我的父亲,还有刚刚离他而去的老伴。鉴于此,我决定抛下手头的工作,千里迢迢前去老家参加祖母的葬礼,好能再次亲眼目睹并亲手抚摸那颗备受创伤的心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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