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家,让我感恩一生的记忆
2023-02-10 09:50:32 作者:南坚志 来源:信德网
时光如梭,当娃还没几天,不觉中己度过人生大半,前几天大舅八十一岁生日,闲谈之间也引起我在舅家生活的美好记忆。
舅家和我家同村,我家在村子东头,舅家在村子西头,到舅家去就是分分钟的事。况且我从小就是在舅家长大的,小时候总感觉舅家比自家屋还亲。
1
舅家是个大家庭,三个舅两个姨(都比我妈小),舅家爷(编注:当地方言,指外祖父),老爷(编注:当地方言,指曾祖父),老婆(编注:当地方言,指曾祖母)。最让我难以忘怀的就是老爷、老婆的热炕。炕里边墙上有一个小窑洞,那是我的百宝箱,不但有玻璃球等各种小玩具,也有老爷老婆为我存放他们舍不得吃的好吃货。在这炕上让我最惬意的则是躺在老爷身旁温暖的热炕上听他讲往事,有民国十八年村里人去山里背粮食的,有山里孩子在外边玩耍撞上鬼的。村里谁背粮去连人影都没了,谁背粮去没走回来死在半路上等等。听得我云里雾里,只觉得好奇却和他们在世的后人对不上号,只有那些鬼故事犹如童话一般让我很感兴趣。然而老爷对我的慈爱比那热炕更暖和。
有一次,我从舅家独自回家,没进家门一人就在村子东头的水渠边耍了多半天,当时正值深秋,玉米高过人,过了午饭时间还不知道回家,当老爷得知我也没有回家后,就和我舅出去找我去了。等我再回到舅家刚一进门,大姨就喊着说,快去给咱爷说:娃回来了。老爷回来看见我才安心的去了。这样的事六岁之前在我身上经常发生,前年看望大姨时,大姨又旧事重提:哎,你那时成天胡跑,害得你老爷成天让我们寻娃(我)呢!
对邻居家的孩子老爷亦然那么慈爱,每当别人抱着哭闹不止的孩子在街上转被老爷看见,他老人家就心急的不行,好像是自家的孩子受了委曲,不由分说从别人怀里抱过孩子:给我,连娃都哄不好。人家也不生气,过一会儿,娃在老爷怀里神奇般的安静下来,不哭不闹了。抱娃的人一边接过孩子,一边心存感激地说几句顺情话,老爷则转身走了,好像这事根本就没有发生。
1981年秋天,我从学校回家,见门锁着就转身给舅家走,心中总有说不出的异样感,好像天空不是原来的天空,空气也不是原来的空气。刚一进门就见屋里站满了人,大姨看见我立刻向躺在炕上的老爷大声说:爷,爷,娃回来了。老爷无力地睁开眼睛,转过头来看了我一会,然后嘴动了几下没有说出来,又转过去,一会儿便没了呼吸。哇,屋里立刻哭声一片,大姨拉了我一下:哭,赶紧哭!我哭了几声,望着老爷安详的面容,心里默默为他的灵魂祈祷。而老爷的灵魂也仿佛就在旁边注视着我们。老爷,你迟迟不愿回归天乡,只是心中还在牵挂着我这个愚钝的小重孙。老爷走了,从第二天便一连下了四十天的连阴雨,萧条凄冷,仿佛在哀掉老爷的离去。
在舅家,老爷和老婆是最受尊敬的人,舅爷则是家里真正的权威,但他从来不自做主张,有什么事吃饭时,围坐在桌子上边吃边和我舅商量,全家人说话时都和风细雨,让人有如沐春风般的感觉。舅爷平常很少说话,但对子女的要求却非常严,只要他脸有不悦之色,我舅我姨们就会反思是不是自己哪里没做好惹大(编注:方言中读作duo)人生气了。大妗子也一样,说话做事谦恭有礼,总怕惹他老人家不高兴,反观如今做大(编注:方言中读作duo)人的多数倒要看儿媳的脸色行事,这值得我们反思现时的价值观和道德意识所存在的问题了。
舅家照的全家福(摄于1966年)
2
在三个舅中大舅是最没脾气的一位,在任何人面前永远都是一副十分热情的样子。也正因为这样,让人总有一种十分亲切的感觉,直到现在闲了没事就不由自主的脚一抬到大舅家去和他坐一会,天南地北的谝一会闲传(编注:当地方言,指聊天)。那时大舅最爱逗我玩的就是把糖果藏起来让我找,多数都会放在某个门后面的门关上,有时会放在柜盖上有遮盖的角落,使我在享受关爱的同时感受到了寻找的快乐。糖是那种含有薄荷,吃起来凉嗖嗖,麻酥酥,表面沾有一层白砂糖,含到嘴里立刻使人神清气爽,这种糖果现在很难看到了。记忆中,大舅一直担任生产队会计,直到生产队解散。在那个年代因账有出入说不上个所以然而上吊自杀的时有发生,但大舅的账却清清楚楚,无论是十年前的旧账还是当下的新账,不会有一点差错。但大舅却因为不会阿谀怎么也做不了大队会计。
和大舅不同,二舅和舅爷一样在我心里就是个既严厉又慈爱的可敬之人,他尊老爱幼乐于助人更是全村人公认的。
那时二舅在队里磨坊负责磨面,按以往惯例,除了磨面,筛糁子是主人家自己的事,磨面人没有这个责任。可二舅不同,不管谁只要招呼一声没时间,二舅便把面和糁子弄好,趁饭时再给人送到家里。
有一次,我和一群孩子在街上玩耍,在一家门口,不知谁提议喊那家老人的名字,我们趴在那家门上一齐喊,然后跑开取乐。结果刚喊了一声就被走过来的二舅看见了,叭!一巴掌重重的打在我的后脑勺上,同时十分严肃地责斥到:叫老人名字弄啥?不学好!这是有生以来唯一一次挨二舅的巴掌,也是我一生最受用的巴掌,让我懂得必须尊重老人。这一巴掌也打出了他在我心中的严厉形象。然而,在生活中慈父般的关爱和呵护又使我倍感亲切。吃饭时,他把碗中的面条挑到我碗里,自己碗里只剩下野菜和稀汤,冬天睡觉时,他把衣服都搭在我身上,怕我受冷。
在那个年月,冬季取暖都是用柴禾烧炕,炕不暖时,唯一的办法就是给褥子底下铺一层麦草,上学后我和二舅一块睡,二舅把那唯一的狗皮褥子铺在我的身下,而他却靠着那薄薄的褥子和身下的麦草抵抗严寒。就这样有一晚上我还是尿床了,被二舅摇醒后我吓得不知所措,二舅啥也没说,只把褥子调了个向,让我睡在干处,他睡在湿处。弄得我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开学了,没钱交学费,二舅把我叫进房里问名报了没有,我说没有,他掏出早已准备好的钱给我手里一塞:去,报名去,然后什么也不说就走了。
1976年春节过后我在我姑家玩耍竟忘了即将开学上初中,父亲都没去叫我,是二舅步行三十多里从我姑家把我接了回来……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困难时他帮助,迷茫时他指点,孤独时他陪伴,无论什么想不眀白的事,问他就能弄个眀白,就能得到满意的答案。舅,这一生有您真好!
对于二舅,我更敬仰的则是他忠贞不屈的品格。
1965年,正在上初中的二舅被老师寄予厚望,但因坚持写明宗教信仰,报考被卡住了。班主任李超选怎么劝阻都没改变他的主意,惜才的李老师又来到家里给大人说,被老爷谢绝了。好多人知道这件事后都说他傻,但在他看来,凡事坚持实事求是,为改变命运而否认自己的信仰实在是一件没有必要隐瞒的事。最初知道这事,还是多年后上初中时听物理老师在课堂上讲的,最后他感叹说:你看这学生多傻呀!但他不明白信仰天主就是信友的命,是信友生活的终极意义。
在三个舅中,岁舅文化程度最低,吃的苦也最多。为了更好的谋生,岁舅学了一手木匠手艺,打家具做门窗样样在行。小学时的一大乐趣就是给岁舅打下手:用推刨刨板或拉锯下料,岁舅很耐心地教我如何拉锯不跑线,怎么创才能即轻松又能使刨出的板面平整光滑,记得有几次晚祷时我还偷偷求大圣若瑟帮助我能成为一个像他那样热爱天主的木匠。遗憾的是上初中后没有再学,走上社会后却糊里糊涂成了个泥瓦匠。
3
人常说:亲舅假妗子。但对我来说舅亲妗子也亲。由于姊妹多离舅家又近,我和大妹二妹都是在舅家长大。特别是二妹,从吃奶由大姨抚养到初中毕业,两个妗子从来没说个不字,更没有区别对待,而是和自己孩子一样精心照顾。在我小时候的印象中,到舅家简直就和自己家一样,该吃饭吃饭,该干啥干啥,从来不感到拘束,无论想要什么东西,只要有说一声就拿走了。
记得刚成家那几年日子过得特别紧,没有案板,刚好大舅老屋那个大皂角树很适合做案,母亲说去寻你大舅去,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到大舅家直接就给我大妗子说了,大妗子笑着说:你来迟了,己经说好的用这木头做三个案,咱一个,你岁舅和你岁姨一家一个。你看能行就叫你岁舅用大股(编注:指较大的枝干)解的板给你也做个,只是那板窄了点,我连忙说行。这个案板我用了十年。
岁妗子也没得说,碰到饭时不吃可不行,只要能帮的就尽量帮,九几年,我承包了舅家村口壕里那一块地,晚上拉麦时,岁妗子见我一个人晚上拉麦,不顾白天劳累,独自一人把将近二亩地的麦子从壕里给我抱到路边,当时我就想我咋就有这么好的妗子呢。
以前碰到好多人一谈到妗子,言语间透露出妗子的虚与假,当时我还挺不理解,后来我才明白,他们的妗子没有我妗子对外甥这般真心实在。
4
对于我们全家来说,大姨是最大的恩人,从小我们一家的穿戴大多都是由她和岁姨一手缝制的,我们信仰的成长也离不开她的督促和帮助。
过去我们毎晚都得和大人一走念晚课。因为当时不懂经文含义,时间长了就感觉烦,念经时就迷糊起来想睡觉,经念不完大姨坚决不准睡,二舅晚上一有闲时间,就会在晚课结束后给我们讲解经文含义和圣经故事,使信德的根从小就扎在我们的心里。当时还不理解,现在回想起来真不知怎么感谢她才好。
对二妹来说,大姨简直就和母亲一样。
那时,由于母亲疾病缠身,便将不到一岁的二妹交给大姨抚养。大姨白天参加生产队劳动,晚上还要操心二妹,二妹生来体弱,饥了饿了,感冒发热,一有不适只知道哭,劳累一天本就非常困乏的大姨,只能强撑起疲惫的身体,连问带哄弄明白怎么回事之后,再一阵忙活,等二妹不哭不闹了,把她搂在怀里才能进入梦乡。
有一晚上二妹大哭不止,任谁抱着哄都不行,就是一个劲的哭,实在没办法了,困乏的大姨把她给炕里边一放,爱哭慢慢哭去。等第二天早上醒来,给二妹穿衣服时才发现她的后背上有个蝎子,不知什么时候早都压死了,看着那被蛰后背上肿起红红的一片,大姨既心疼又懊悔地对二舅说:怪不得娃哭,你看晚上蝎子把娃蛰成啥了。从此,每晚睡前都要把炕席揭开仔细检查一遍,整个晚上也担心蝎子出现而睡不实在,一听哪里沙沙作响便立刻起来查看。有一晚上竟逮了七个蝎子,大姨感叹地说:这要是跑到娃身上不知要把娃蛰成啥了。
八二年修会恢复了,大姨要去修会,那一天,二妹哭着抱住大姨不让走,大姨安慰她说:“我去几天就回来看你”。
“不行,那你再不回来呢?我到那里寻你去”,二妹哭着抱住大姨就是不松手。
好说歹说,二妹终于松了手。晚上睡在大姨睡过的炕上,望着空荡荡的房间,想象着躺在大姨怀里的情景,二妹在想念中睡去。
过了一月有余,一天大姨终于回来了,笑着对二妹说:“你看,我是不是回来了么。” 晚上,大姨和她的同伴睡一头,睡另一头的二妹紧紧抱住大姨的脚就是不放,使得大姨想翻个身都不行。
“瓜娃,你抱姨的脚弄啥呢?”
“我怕我睡着了你跑了。”
“我不走,你放开让我翻个身。”等姨翻个身,二妹又把姨的脚抱在怀里。
还没等二妹说完,大妹接着说:小时候我也经常和大姨一块睡。记得那时我头上患有头皮癣,痒得受不了,一抓就破,大姨一听有啥土方子就赶紧给我治,二舅则把我带这儿带那儿,打针买药。就这样我的头皮癣竟然给治好了。
今年春节,我们表兄弟相约带着各自的孩子去修会给大姨拜年时,望着高兴异常的大姨那一头白发,不禁酸楚涌上心头,热泪不由自主的在眼眶里打转转,我只得低下头去将它迅速擦掉,调整好自己内心的情绪。
合影时,站在大姨身边我好像又找到了几十年前站在大姨身旁的那种感觉:温暖、亲切。
今年春节到高陵县通远修院给大姨拜年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