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 主 教

    主教，好久不见，你就在天堂吧，天堂里一定是我不能想象的好。
我正在想你，你记得我吗，记忆里，我就是见了你既亲切又害怕的一个孩子，我就是那拉着风箱烧火加炭蒸馍馍，手里仍拿着《要理问答》摇头晃脑地背诵“省察是什么……”的一个孩子，因为背不会，不能开工，你可记得，想不起来吗。
    可我为什么老记得你个子高大稳健，一身麻麻灰的中山服，站在堂岗，望着下面的台阶和村庄，神情泰然，也记得你脚穿黑色条绒布鞋在堂院里缓慢踱步的样子，你戴着眼镜，方正的脸庞表情平和，额头略有皱纹，眼镜下面，眼皮有点耷拉，一双三角的眼也炯炯有神。我没记错吧，你还有一颗镶牙，说话时，稍有显露，不难看，这也组成我回忆你慈祥面容的一部分了。你讲道时常用的词语“末末了”用太原话说出来，我小时候老听成“玛玛利亚”，这个到现在你都不知道吧。
    我记了你这么多，你想起我来了吗，要不，我再说说，我就是那个拿着垫子跪在教堂老前面，扎两个牛角辫，我妈交代我不准坐跪，我却打了盹头侧挨地的那一个，你一定差点扇了我巴掌……。不行，我与我的伙伴们实在相似，你想不起来，我不怪你，但你在这块地方住的时间很长，我的记忆里，你实在深刻，我没有办法忘记你。
    你住在村庄的高处，那土崖下教堂小院里一孔土窑里，几十年如一日。进得窑洞门右手边的窗前放着一张桌子，桌子木头原色，纹路清晰，桌角被磨得很光滑，桌子四腿稳墩，我看着都好安全。你坐在桌前一木制圈椅里，埋头看报纸，眼镜架鼻尖上，就要滑落下来。向后走，仍是右墙边有两架书柜吧，柜子里的书，我不曾抚弄过，因为那时小。屋最后依墙东西方向放着一张单人床，床上冬天时就长长地叠放着一军绿色的毛毯。回转身来，向前走，另一墙边，有一简易木桌，再向前，有一盆架，仍向前，有一长木凳。有多少个夜里，你侧身圈椅里，与坐在这长木凳上的坡里村的长辈们共商福传的事，建堂的事，也有多少个夜晚，你教他们唱歌，引导他们读经，还苦口婆心说合邻里合睦，勿因琐事发生口角，要爱人如己……，渐渐地，渐渐地，你的白头发就多了。
    而我长大了，交了个教外男朋友，你先是忧虑表示不同意，继而多次盘问我他的情况，我把他带到你面前时，我们都不敢大声说话，你也好久不作声，一脸的严肃沉重，我好害怕，可我知道你这分明是因爱担忧，因责任而难做决定。最后，你同意了，也许是我们都祈祷过，我们的祈祷相遇了。最重要的是你与他谈了好长时间，谈信仰，讲道理，问他今后的打算，你发现他还是一个不错的青年，你放心了，我们领了婚配圣事。你对我语重心长：你要有好榜样！那年你80岁。我也嫁到了别的村庄，致死不敢忘你的教导。这些，你都还记得吗。
对了，这个，你肯定有印象：我妈小时候，绕在你的膝下，仰着头，调皮捣蛋地说：神父，你的烟袋锅子比你的头还大呢，当时你笑地前仰后合，逢人就讲这个可爱的小姑娘，直到她嫁到这儿有了我们。我爹也曾在那特殊时期，夜里背着馍袋偷偷的跳墙给你送吃的，你们见了面亲得如父子，可不就是吗，本就是父子。说了这些，你想起来了吧，我是他们的孩子，我是老三，是那三尖子。
    你一定想起来了，因为此时此刻，我也心情特别，特别想你。你为教区做了那么多，我们都看得见，明天，我们都去看你，你离开我们十年了，你一百岁了。
    主教，许久未见，你笑一下吧，生前你就很少笑，总是严肃，今夜，笑一下吧，好仗你已打完，赛跑也跑到了终点，如今你正坐在天主的怀里，天堂里美妙的歌声四起，在那里，你要为我们预备地方，我们决不失落。
    已是深夜，好了，我要睡了，看见你笑了，我却泪眼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