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灯火阑珊处

    2003年的莫斯科，冬天比西安寒冷，来得早也来得狠，铺天盖地的大雪压得人透不过气来。徜徉在别样精巧的街头，疾步于奇特各异的地铁站内，讲着他乡拗口的语言，勾起我思乡的哀愁。而每天早晨我举祭的拉丁弥撒能开启我全身的暖意闸门，点燃内心炽热的火焰。能有这份慰藉皆因他在伏尔加河雪夜的梦里与我相伴。
    他身材高大，圆砣眼镜，白须飘逸，手杖在握，精神矍铄。于右任比他略胖，马相伯较他显瘦，他就是早已被写入罗马方济会士名册的弥额尔侯斌神父。
    我的拉丁弥撒是侯神父在1993年教的，那时我们刚进修院，就每人学着把复印的拉丁弥撒书各自装订成册，每天跟着他学习诵念。当时大陆各修院已逐渐放弃教学拉丁文，由于侯神父的执着才使我们学会了拉丁文的基础知识，才让我在异地雪域同斯拉夫人一起为天主献上如此美妙绝伦的感恩祭。
    侯神父教拉丁文很严格，记得那年冬天，他身披棕色斗篷，拄着拐杖登上二楼教室，给我们上拉丁文课，在黑板上写下一段话，叫我们每个人读出并翻译过来，错的“啪”一声，小拐杖就落在头上，没有挨揍的也战战兢兢。从他的课上我才知道古罗马人的旗帜上有鹰徽，西塞罗著名的演讲等等世界古代史。是他领我们遨游于知识的海洋，是他带我们来到梦想起飞的地方，是他给我们有力的翅膀。
    侯神父对我们是很慈祥的，每当有教友给他送来好吃的，他都会作为奖品给我们，冬天他的屋子架起火炉，上面会放上水果暖热，如此我们每周三去他那里办告解之后，常有喜出望外的好东西吃。
    侯神父爱唱歌，更酷爱咏唱拉丁歌曲。他在1994至1995年教我们的拉丁文圣歌有十首之多。当我2005年在法国高卢人聚会的餐桌上一展歌喉时，也着实令蓝眼睛黄头发们惊叹我这个老外竟会咏唱这在欧洲式微的语言。兴趣正浓之际，我接着唱了一首侯神父教我们的追思弥撒继抒咏，在坐的三位老神父情不自禁地同唱起来，末了他们感慨地说梵二后好多年都不唱拉丁弥撒了，年轻人就更不唱了。
    提起唱歌，我手里还有侯神父送的原版《每日礼赞》。1993年进修院，方济会士们用的是老神父从台湾探亲回来时带过来的、印刷精美、装帧考究的繁体字《每日礼赞》。由于当时用的是油印的本子，所以我们这些小修士是很羡慕的。于是，侯神父托人每次带回来一两本，就这样也攒了12本。一天中午，他让我们24个修士每人唱一首歌，把我们以声音高低分成高音部和低音部，这样我们合唱时就有了声部，也更整齐了。我因声音洪亮就被列入高声部。午饭后他让我们高声部的去他房间，我们兴高采烈一起挤进去，他打开柜子一本一本地取出让我们垂涎已久的原版《每日礼赞》发给我们，鼓励我们用心唱歌祈祷。
    侯神父爱花草，他的房前屋后满是五颜六色的花草，春夏之季香气袭人，修院满是花香，远来的客人总是喜欢和我们在花前留影。乍暖还寒时分，报晓的迎春花一马当先地点缀了神父的花园，鹅黄的花瓣儿像一颗颗俏皮的小星星冲我们抛着媚眼儿；接二连三地，娇媚的桃花、多情的玫瑰、清新的茉莉、高雅的郁金香、火红的石榴依次绽放。花长得好是侯神父照料得好，光是他的工具房里就有大锄小铲，刀钳锨锯，这里既像农具店也像杂货铺，家具摆放悬挂得井然有序。他种花，施肥浇水都是亲力亲为。等天热或土地较干的时候，他总是用小桶一桶一桶地从水池里提水，仿佛勤劳的蜜蜂，来回于相距五六十米的水池与花园之间。也许他是真的累了，也许是病了，也许是脚下水洼的湿滑，我目睹他一瞬间绊倒，重重摔倒在地。爬起来后身上沾满泥土，桶里的水洒了一地。从这以后，他再也没有以前那样硬朗了，也渐渐地停止给我们上拉丁课。
    我1997年离开东指挥，时至今日，17年没有见到堂区侯神父了。在外多少次梦里相遇，多少次夜里醒来，多少次祈祷里相通都有老人家的身影、叮咛与祝福。今天老人家过百岁大寿，礼堂灯火通明，我欣喜若狂。恩师，我来了，不知您还记得我吗？您的教诲，您的热爱生活，您的恩情伴我在铎职路上一路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