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下宽恕的凄美故事

    我的家乡槐树庄，在村子中央有一棵老槐树。它的年龄究竟有多大村里没人能说得清，没有村子的时候就有了这棵树，要不然村子怎么以它命名呢。这棵树又粗又高：粗，五个人伸开双臂搂不住；高，三层楼房还超不过树冠。树的根部已经出现了几个大洞，孩子们能钻进去，甚至还能躺在里面。我小的时候和伙伴们捉迷藏时没少往里边钻。夏天天热，不少孩子到树洞里去睡觉，绿阴阴的树头像一把大蒲扇，给下边搭了一个大凉棚。老槐树宛如一位历经沧桑的老人，慈祥地俯视着它下边一代代的众生，感叹着人间的暖雨冷风、兴衰际遇。在它的身上，缠绕着数不清的沉甸甸的凄美故事。最让我记忆犹新的，是它和老神父之间那段传奇的经历。

    1987年的槐树庄还是个十分落后的地方。那时候国家宗教政策刚刚放宽，教会的各项工作还处于恢复阶段，全国刚解放时的500户教友已剩下不足100户。那年我才6岁，一天深夜，我们正在酣睡，突然一阵凄厉的尖叫声把我们惊醒，霎时，我的头发都竖起来了，我们知道，那声音是从老槐树那发出来的。教外人说，老槐树成了精，每天晚上树精都要出来寻找猎物，专吃12岁以下的小孩，它吃一个小孩，道行就增加500年，一旦吃过10个小孩，就再也没有制服它的力量了。对这些流传了多年的故事，教友们大都不相信，但声音确实吓人。这一夜不知怎样熬了过来。天刚蒙蒙亮，那声音又叫了起来，比狼嚎还难听，比猫头鹰还凄厉，又像是一块大破布被一条一溜地撕开那样  人，让人心里发抖。这时我和爸妈起来到教堂参与弥撒，正好路过大槐树，树冠笼罩下的阴影让树下显得黑沉沉、阴森森，只见一个黑影披头散发，来回绕着大树乱转乱跳，嘴里发出我们听到过的声音。我紧紧抓住妈妈的手赶快往教堂里走。
    在一个主日天，弥撒将要结束时，老神父宣布：“弥撒结束后教友们不要回家，到大槐树下和我一起驱魔。”驱魔是什么意思？我很好奇。于是，出了堂，跟着老神父和辅祭的一群人来到了大槐树下。当老神父刚画完十字即将洒圣水时，突然那个披头散发的“树精人”张口说：“我知道你拥有天主的权柄，可这个人的父亲当年差点把你治死，他是你的仇人，把他永远交给我吧。”这时，树下聚集了教里教外的几百口人。只听老神父不紧不慢地说：“他父亲虽然不好，但孩子是无辜的。你在他身上已经三年了，是该离开他的时候了，因为他是天主的人，现在，我因父及子及圣神之名，命你从这个人身上出去！”说着，神父银刷一挥，圣水洒在了这个披头散发的人身上，只见他一阵“嗷嗷”乱叫，随后跌倒在地，好像死去一样。约摸过了两三分钟，他慢慢睁开眼睛，颤巍巍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顺手拨拉开散乱的头发，露出一张憔悴却非常年轻的脸。他缓缓向神父跪下：“神父爷爷，是您救了我。它还会回来吗？”神父把他搀扶起来：“孩子，放心吧！是耶稣救了你。只要你真心相信依靠他，魔鬼再不敢附你的身。”
    正当人们惊奇地纷纷议论时，一位50多岁的老头，快步跑到老神父跟前，“咕咚”跪下，随即左右开弓，狠劲地抽打自己的脸，“神父，我不是人，我不是人，我对不起您，我对不起您……”人群中发出一阵骚动，大伙被这样的场面惊呆了，不少青年人更是一头雾水。
    老神父缓缓抬起头，凝视远方，沉默一阵后，伸出手将他慢慢扶起来，叹息了一声，说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耶稣宽恕了右盗，宽恕了把他钉在十字架上的人们，我又有什么理由记恨你呢？再说了，那是运动。”
    老头子呜呜地哭起来……年轻人们的脸上挂满了一堆问号。五六十岁以上的人们，却被眼前的情景拉回到了那刻骨铭心、不堪回首的昨天……
    20年前一个寒冷的冬夜，大槐树下亮起了六盏耀眼的煤气灯，一大群穿着皮袄、大衣的“革命群众”在振臂高呼，群情激奋。老槐树上吊着一个人，面目憔悴，双目微闭，半低着头。身上只穿了一身单薄的白衣。在他的下边，有一伙身穿绿军装，腰扎武装带，卡腰咧嘴，挥舞皮鞭、棍棒的造反派。
    在一阵“横扫一切牛鬼蛇神！”“造反有理！”的口号声中，一个右手拿着皮鞭，左手夹着半支香烟的中年男人，得意洋洋地走到被吊着的人跟前，恶狠狠地说：“只要你肯退教结婚，现在就放你下来。两条路，随你选，是顽抗到底，还是退教结婚？快说。”
    这时，被吊着的人突然睁开微闭着的双眼，举目望天，断断续续地说：“主啊，宽恕他们吧，因为他们不知道他们做的是什么。”忽然，从树下刮起了一阵黑风，铺天盖地，异常迅猛，人们哭爹喊娘地往家里跑，六盏煤气灯全都摔到地上熄灭了。黑风中，吊着的绳子断了，这个人落到了地上，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并且又走上了祭台，担负起了槐树庄本堂神父的大任。如今站在他面前的这个老头，就是当年逼他退教结婚的造反派头目。
    神父的这一举动，使在场的教外人的心灵受到了强烈的震撼。就在这一年的复活节，有200多教外朋友皈依了基督，当然包括那个附魔三年的青年和他的父亲。
    故事讲到这里，似乎该结束了，然而后边还有更感人的一幕。
    20年后的老槐树下，老神父的葬礼在进行着，一位年轻神父在讲道中说：“老神父的离开，使我痛断肝肠，五内俱焚。”神父泪流满面，几度哽咽。“老神父当年不仅为我驱魔治病，更重要的是，他又给我指出了一条去往天国的道路。他对我的关怀无微不至。我能走进修院，走上祭台，今天能站到这里，离不开天主的大爱，离不开老神父的帮助。”
    几年之后，老神父的坟上长出了五六棵小槐树，棵棵挺拔有力，枝叶茂盛。人们说，是天主借着老槐树救了老神父，天主又借着老神父和老槐树，救了村里许许多多的家庭，许许多多的灵魂，使槐树庄的教会获得了巨大的发展。如今，村里百分之八十的人都成了教友。
     2014年，当我再次回到家乡的时候，看到在老槐树下，人们自发地为老神父立了一块汉白玉石碑，正面镌刻着：“老槐树千年长青，老神父万古留名。”
    愿老神父永远安息主怀,在天乡作我们的主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