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世纪教育伟人的信念—追悼美国圣母大学老校长海斯堡神父

    上周我有幸和上万人同坐在圣母大学 (University of Notre Dame, 或音译为诺特丹大学) 的篮球体育馆里，参加老校长海斯堡神父(Father Theodore Hesburgh） 的追悼大会。儿子去年从这所大学毕业，我在该校对面的圣玛丽学院 (Saint Mary’s College) 做国际教育工作，因而有机会近距离接触。然而惭愧的是，这一切都发生在海斯堡神父去世之后。

    海斯堡神父（中文名字为“贺天赐，一译“赫斯堡”）生于1917年5月25日，于2015年2月26日因老迈而去，享年97岁。他35岁当校长，任职35年，是当年美国任期最长的大学校长，在各方面让圣母大学不断发展壮大。他获得过150个荣誉学位，成为高等教育界获得国会金质奖章 (Congressional Gold Medal) 的第一人。1957年成为美国民权委员会成员，1969年任该委员会主席，1972年因批评政府对此不得力，被尼克松(Richard Nixon)总统解聘。1977年到1982年他成为洛克菲勒基金会主席。1979年被任命为美国大使，出席联合国科学技术发展大会。海斯堡神父经历了一个世纪的历史，为人类和平与正义做出了卓越的贡献，在教育创新，政治改革，和人生信仰各方面为后人树立了榜样。他鲜明的个性也给每个认识他的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对海斯堡神父的更多了解是随着参加一个又一个追悼纪念活动而逐步增加。他去世后的星期二，圣母大学开放整个下午和晚上通宵时间供大家在圣心大教堂 (Basilica of the Sacred Heart) 向遗体告别 (Visitation)。学校特地从行政大楼主楼 – 金顶（Golden Dome）到旁边的大教堂铺设了一条专道，两边摆放着海斯堡神父具有历史意义的大幅照片和说明，包括他和教皇，总统，甚至和特蕾莎修女的合影。那张和马丁.路德金在芝加哥抗议集会上手拉手的合影更是引人注目。穿着正装的志愿者一步一岗夹道欢迎，以示对来访者的欢迎和尊重。每位来访者都签名留念，据统计共有一万两千多人前来吊唁，盛况空前。圣母大学的大教堂气势辉煌，老校长的遗体安放中央，棺木半开，他的遗容仍然安详坚毅。两名年轻的神学生恭敬地站立两旁，陪伴神父，迎接来宾。人们排队依次进前瞻仰，祷告，感恩。

    星期三下午的葬礼弥撒 (Funeral Mass) 只对家属，神职人员，和特邀嘉宾开放。随后下葬仪式欢迎师生及社区群众夹道送海斯堡神父最后一程。从学校圣心大教堂到圣十字神职人员（圣十字架修会——编者注）专用墓地的圣玛丽路（Saint Mary’s Road）几百米远的距离，道路两旁站满了人群，目送载有灵柩的黑色轿车缓缓开到墓地。一大群记者早已在架高的台子上等待。印第安纳州南湾三月初的天气还是寒风凛冽，人们仍然耐心等待。葬礼组织者派人一一给大家发暖贴（hand warmers）, 令人感动。等灵柩在墓地预定地点安放好，参加葬礼弥撒的客人们都围站在墓地四周，又有唱诗，祷告。一切仪式就绪，客人和围观的群众都散去，由专职人员负责掩埋棺木，安放入土。身体入土，但灵魂早已回天家。

    星期三晚上的追悼大会 (Memorial Tribute) 是凭票入场的。圣母大学还专门为海斯堡神父设立了一个网站 (http://hesburgh.nd.edu) 介绍他的生平和这一系列的纪念活动。他们还赠送每个参加追悼大会的人一张介绍海斯堡神父的光盘和一枚特大的纪念金币，方方面面考虑得可谓细致入微。因着海斯堡神父对美国乃至世界的卓越贡献和影响力，安排在星期三晚追悼大会上发言的人也不一般。主持人请来校友，也是现任校董事会成员，美国NBC电视台的新闻主播。除校长致欢迎辞外，还有印第安纳州州长，多名参议员，普林斯顿大学的退休校长，圣母大学前任橄榄球队教练，大主教，前国务卿赖斯，及前总统卡特夫妇，他们和海斯堡校长有各自因国家事务或私人的交情。现任总统奥巴马也发表了电视讲话来表示悼念和慰问。

    美国的追悼会力求幽默，风趣。大会上不少人身着大红色服装，没有任何压抑之感。现任校长John Jenkins 神父带头讲有关海斯堡神父的笑话。每个发言人只有三分钟，又要纪念逝者的丰功伟绩，又要和观众相呼应。场面气氛热烈，笑声一浪高过一浪，丝毫没有悲伤凄凉的情绪，因为大家是来庆祝海斯堡神父伟大的一生，为在生命中能遇到这样一位世纪教育伟人而感恩。

    Jenkins校长总结了那两天的追悼活动，感谢所有参与的师生，朋友，和家庭。他说海斯堡神父很喜欢讲故事，所以他也讲一个故事，一个天堂里的笑话，描述海斯堡神父在天堂里的形象：高大，英俊，白发，抽着雪茄，仍显自信。他最后说，“Ted (Theodore 的昵称)，我们知道你在听，请为我们祈祷，尽情欣赏今晚的节目。”

    主持人Ann Thompson也讲了一个70年代圣母大学校园流行的笑话。“要问上帝（天主）和海斯堡神父的差别是什么，答案是，上帝无处不在，而海斯堡神父哪里都在，就是不在圣母。”海斯堡神父以位于南湾的圣母大学为改变世界的出发地，为历届教皇（教宗）和美国总统作顾问，积极投入社会和世界，展示圣母大学教育的力量和价值。他扩大了学校的声誉，在日常事务的讨论中引入天主教信仰。他的一生证明了信仰能够而且应该在社会进步中起到最根本的作用。在教育方面，他所取得突出成就之一就是在1972年将圣母大学由一个男校变为男女合校。Thompson女士说她就是最大受益者，非常感激。

    普林斯顿退休校长William Bowen 赞扬了海斯堡神父开放和尊重他人的品德。2010年Jenkins 校长请奥巴马总统给毕业典礼演讲，并授予他荣誉学位，遭到一些保守派的反对。海斯堡神父站出来讲话表示支持，他认为圣母大学是教会信仰的灯塔，但也应是各种信仰和理性的交汇处，供大家来讨论有争议的问题。他总是能适时站出来清晰勇敢地表达他的观点。Bowen 校长更多的分享是海斯堡校长帮助他在南湾独居的母亲安然度过晚年，敬慕他对任何小事也具有慈悲心怀。他曾活跃在世界大舞台，但对一个素不相识的老迈妇人也同样照顾得无微不至。

    印第安纳州参议员Joe Donnelly自我介绍说他是第三代移民。收到圣母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当晚，他父亲就要开支票交学费，并说，“在他们改变主意前，我得把支票寄出去。”他从小没出过远门，是海斯堡神父和圣母大学成就了他。他感谢海斯堡神父给了他机会和希望，也感谢海斯堡神父让圣母大学接纳女生，才使得他在历史课上遇见了他现在的妻子。他女儿和儿子也都毕业于圣母大学。海斯堡神父的信条是，“做正确的事，而不是容易的事 （Do right things, not easy things）。”他自传的书名是《上帝，国家，和圣母大学》（God, Country, Notre Dame）, 这几个英文字印刻在校园里圣心大教堂的大门上，是他一生的写照。自传的前言这样写道，“我一生走得很远，远远超过一个年轻人曾经憧憬的简朴教区。我一生愿意服侍，担任过很多不同又互相关联的角色：大学教师，神学家，一个很棒大学的校长，四个教皇（教宗）和六个总统的顾问。对不起，这个单子很长，但说到公共服务，我曾担任14个主席职务，处理各种社会问题，包括民权，和平使用原子能，校园骚乱，越南囚犯的大赦，第三世界的发展，和移民改革。但不管我在哪里，我做什么，在内心深处，我随时随地并永远都认为自己最根本的是一个神父。”

    也曾有人问他，如果在他死后墓碑上只允许写一个字，那是什么？他回答，“Priest 神父。”Paul Doyle 神父是Dillon宿舍楼的牧师，他和海斯堡神父情同兄弟。海斯堡神父最近几年视力急剧下降，几乎全盲，Doyle 神父就充当他的眼睛。海斯堡神父做了72年神父，最热衷于举行弥撒，是他内在生活的中心和良善涌流的泉源。Doyle神父和大家分享海斯堡神父常有三个简短的祷告。第一个是在无数餐会和晚宴上的祝祷，“上帝，求你赐面包给那些饥饿的人；对那些有面包的人，赐给他们渴慕公义的心。”第二个简短的祷告是, “愿童贞女玛利亚以她的孩子耶稣祝福你；我也以圣父，圣子，圣灵（圣神）的名为你祝福。”第三个祷告最短，“来吧，圣灵”(Come, Holy Spirit，圣神)。 他会随时这样祷告，请求圣灵（圣神）的帮助。

    接下来是1988年带领圣母大学橄榄球队勇夺冠军的Lou Holtz 教练发言。他说，“在圣母大学，有一件事很显然，那就是你会得到两种教育。一个是帮你谋生(make a living)的教育，另一个是帮你塑造人生(make a life)的教育。” 他认为海斯堡神父其实很简单，但他的影响力无穷，因为他重视他人的生命。没有人能取代海斯堡神父。Holtz 教练号召大家要按海斯堡神父的愿望去生活，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报答他。圣母大学橄榄球队全美著名，海斯堡神父喜欢看球赛，但更喜欢谈教育。有一次新闻发布会上，记者要求他拿着橄榄球照相，他问还要不要谈教育，记者们说只谈橄榄球。他当即宣布记者招待会结束，扬长而去，可见他对圣母大学以教育为本的重视。

    1988年毕业的黑人校董Marty Rodgers 回顾他父亲是1951年圣母大学最早录取的黑人学生之一，到校时他的室友拒绝和他同住。他父亲非常孤独，害怕，但圣母大学最后是让他的室友打包回家了。Rodgers 先生自己刚进校时给校报写了一篇文章，对校园多元化状况表示不满。校报编辑取的标题是，“海斯堡校长所致力的民权运动没有着落。”第二天他在餐厅看到大家都在看报纸，以为自己会被开除。结果海斯堡校长办公室当天打来电话，让他去招生办工作，为他新设一个学生辅导的工作岗位，让他帮助学校改变现状。当年少数民族学生占全校人数的4%, 到他毕业那年，发展为21%。Rodgers 先生泪光闪闪，感谢海斯堡神父当年能虚心听取意见，赋权并激发一个低下的一年级新生。

    主持人接着让大家看大屏幕。原来是奥巴马总统的电视讲话，他很抱歉，不能亲自来和大家一起出席海斯堡神父的追悼会，但赞誉了他一生的多重角色：精神领袖，多位主教和总统的同盟顾问，国际原子能委员会代表，等等。在这所有的头衔之上，他最珍惜的是, “God’s humble servant上帝谦卑的仆人”。他将圣母大学变成世界高等学府的中心，让信仰和理性并存，教士和俗人同处。他对1964年民权法案 （The Civil Rights Act of 1964）产生重大影响。他是领袖，思想家，并总能预见到，我们都是上帝的孩子，同心协力，可以做到独自一人做不到的事情。海斯堡神父获得150个荣誉学位，是获此殊荣最多的人。他得到过美国最高的荣誉勋章。如果上帝的荣耀注入作为器皿的人身上，海斯堡神父就是上帝所用的器皿。

    前国务卿赖斯 (Condoleezza Rice) 1975年毕业于圣母大学，专业是政治科学，海斯堡校长一直以她为荣。她回想当年不知读什么专业，海斯堡神父建议她研究俄国，同时不放弃会弹钢琴的天赋，得到父母支持。在她后来的事业中，海斯堡神父常给她写信，包括告诉她圣母大学有一年毕业成绩第一名的学生 (Valedictorian)是个女生。在赖斯做国家安全顾问时，海斯堡神父在911事件发生后几天给她打电话，只是要专门为她祷告。她任国务卿之后，有一次刚从第24次以色列，巴勒斯坦之旅回来，海斯堡神父给她打电话表示慰问，并建议她请以色列总理和巴勒斯坦总统到圣母大学在威士康星州的退修会之地和谈，让他们远离华盛顿。赖斯说她得承认，她当时脑海飞快旋转，思量这个想法，真希望他们能到天主教的圣母大学来讨论和平，但最终没能做到这一步。因着海斯堡神父促进世界和平的异象，圣母大学于八十年代成立了Kroc 国际和平研究所（Kroc Institute for International Peace Studies）和Kellogg 国际研究所（Kellogg Institute for International Studies）。海斯堡神父在哪里都不忘提醒学生，“受教育是一种特权，因而学生有义务和责任回馈社会，不管是在国内还是海外。”他强调信仰和理性，知识和信念，不光彼此搭配一致，也正是上帝创造的一部分。他是毫无畏惧的斗士，激发我们为正确，公义而战。他挑战大家，要大胆，要进步，但他也会像朋友一样安慰别人。

    圣母大学和美国总统关系密切，曾六次邀请现任总统来毕业典礼演讲，是非军事院校最多的，其中包括艾森豪威尔Dwight Eisenhower (1960), 卡特Jimmy Carter (1977), 里根Ronald Reagan (1981), 老布什George H.W. Bush (1992), 小布什George W. Bush (2001), 和奥巴马总统Barack Obama (2009)。尤其是里根，年轻时还在1940年的电影《纽特.罗克尼 -- 全美明星球队》(Knute Rockne--All American)里，饰演圣母大学的橄榄球队员乔治.吉普（George Gipp）。

    追悼会最后出场的是吉米. 卡特（Jimmy Carter）总统夫妇。总统夫人Roselyn回忆她受命去泰国参与救助难民的国事，海斯堡神父出了大力协助完成任务。后来海斯堡神父让她做圣母大学Kellogg 国际研究中心顾问委员会委员。卡特总统温和地说，他觉得海斯堡是接近俗世的神父。作为总统，他曾任命海斯堡神父为美国大使，出席联合国科技发展大会等多个重要职务。因他的重大贡献，总统问能为他做点什么，结果海斯堡神父提出要登上被称为“黑鸟”（Black Bird）的SR-71飞机，美国第一代超音速匿踪侦察机，当时世界上飞得最快的飞机。卡特总统说平民怎能上这最高级机密的飞机，海斯堡神父则激将他，“我以为你是三军总司令呢。”最后，美国国防部长让海斯堡神父参加宇航员的各项测试，于1979年登上了“黑鸟”，时速达到2200英里，再创世界新高。一个传奇故事，讲述着海斯堡神父开放，创新，敢做敢为的个性。

    在Richard Warner 神父一段长长的祝祷后，追悼大会以海斯堡神父生前的录音结束，是他用一首古爱尔兰祷文（an Irish Blessing）给大家最后的祝福。

  “愿你的道路亨通        May the road rise up to meet you.
    愿你凡事顺利         May the wind be always at your back.
    愿阳光温暖你的脸庞    May the sun shine warmly on your face
    愿雨水滋润你的禾场    and the rain fall soft upon your fields.
    愿神亲手保佑你        Until we meet again,
    直到我们再次相逢      May God hold you in the very palm of his hand”

    儿子有幸和海斯堡神父在他图书馆13层楼的办公室有一次约谈，是欣赏爱惜儿子的老师推荐的。海斯堡神父见他是中国人，随口讲了几句中文。他谈到儿子所学专业，信仰问题，最后也不忘为他祝福。儿子记得最清楚的一句话，是对他一生的挑战，“What is it that you will do for others? 如果愿意一生为他人服务，你打算做什么？” 愿海斯堡神父的这个问题成为儿子和世代年轻人选择人生方向的指南针！

杨思琴博士
美国圣玛丽学院

2015年3月11日写于美国印第安纳州南湾家中
（文章部分内容源自追悼会的发言并核对笔录）

 

Photo courtesy of University of Notre Dame

http://1954.undclass.org/s/1210/clubs-interior.aspx?sid=1210&gid=225&pgid=1408#13

“Fr. Ted Hesburgh in his Office at the University of Notre Dame" by Know1one1

File Photo

Photo courtesy of University of Notre Dame

 作者博客： 一个世纪教育伟人的信念—追悼美国圣母大学老校长海斯堡神父

作者简介：杨思琴博士（基督徒），比较教育学博士，美国圣玛丽学院全球教育处副主任，女性跨文化领导力中心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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