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遗憾
2014-11-21 11:02:50 作者:秦玛窦 来源:《信德报》2014年11月13日,41期(总第605期)
1974年的农历6月27日晨,父亲因肝硬化晚期医治无效,逝于邯郸市医院手术台上,享年65岁。事后,二弟电话告诉我,父亲临上手术台前还呼唤着我的乳名……
闻此噩耗,痛不欲生,感觉天昏地暗。由于天热,当我火速赶回,父亲已“入土为安”。临终未见父亲一面,令我这不孝之子遗憾终生。
家父弟兄仨,因娘无奶,用小米面糊糊喂养成人。父亲排行老二,粗通文字,一生勤奋,正如他的学名有勤。父亲是位虔诚的天主教徒,他一心向善,忍耐谦和,从没和任何人红过脸。父亲农事一把好手,耕播种收割碾等诸农事都很过人。
父亲于村民中是位出了名的好人,乐善好施,人品高尚,一辈子从不贪占别人的分厘钱财,一辈子乐观。他承行天父旨意,爱人如己。养我兄妹八人,啥苦啥累都经受得住。
幼时,父亲手把手教我学画十字圣号,教我学写字。至今,我提笔就想起父亲对我说过的话:“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字要常练,事要常记,不能日懈。”至今,坚持记日记,每日一篇,五花八门,天上(圣人们的简历)人间(每日所作所为所经所见所思所想),六十多年坚持不断。
老家河北邯郸武安,地处太行山东麓,山坡地陡,水土流失严重,解放前贫穷落后。解放后,我家分得土地、房屋、牲畜,日子一天天好起来。家父是农会干部,常对我和小妹讲,咱们要牢记天主耶稣……
我十六岁那年初秋,迎着“抗美援朝”的枪炮声,披红挂绿,登上了前往部队的列车。当时,俺娘正在病中,弟妹四人都还年幼,田里数十亩农活只有父亲一人承担。
后来每年冬闲,父亲受俺娘“派遣”,都会到大草原看望我。记得父亲首次来时,看到当时荒凉、穷苦、寒冷的境况,没有劝返,而是鼓励我好好干,他说:“耶稣基督是我们受苦受难的好榜样。既然你到了这里,就要坚持到底。‘苦是个奴才,使了再来’,有天主圣神的光照,一天比一天会更好……”
在父亲的教导、支持、鼓励下,数十年间,我一步步走到拥有了四世同堂,欢乐无比、幸福美满的今天。
父亲是我心目中的一座永远矗立的大山。
在那极其穷困的年代里,父亲把晒干了的红薯蔓放在村东头那盘碾子上,轧成面,再掺和上点榆树皮面,煮成粥。他要我喝,一股异味呛鼻子!我不喝。父亲给我做示范,憋住气,端起碗,一扬脖子,把一大碗粥喝进肚子里。他高兴地说:“填坑不用好土,止住饿就是天大的幸福!”
夏天里,父亲在火笼似的田里干活,很少穿布衫,把脊背晒得红光闪亮,他笑着说:“越晒越舒服……”
父亲,为养家糊口,常年给村中富户人家打短工,锄夏田。他大中午不歇晌,领着我去村北用辘轳打水浇自家的那几分地,晒得我头昏眼花!父亲则在井台边的水池里,用清水把汗衫一揉,拧干了搭在锄柄上,高高兴兴地唱着曲儿,去跟一帮外地人到富户人家的大田里干活去了。
有年遭蝗灾,租种的地颗粒无收,田的主人名叫“瞎聚堂”,是位双目失明的残疾人。秋后,由其小儿子引着他登门讨要租粮,父亲边安慰他,边借债交还了他的租粮。这样一来,全家过不了大年。于是父亲约了村中几个穷兄弟,于大年廿九夜里动身,摸着漆黑的夜路,越过平汉铁路(现在的京广线),抹下脸到铁路东面平川地面村里讨要。几经努力,要回来些“渣窝子”(豆腐渣做就的)、糠菜团子、玉米面饼子或糠窝窝头,成了我们一大家人过年的“年食” ……
每年,冒着数九寒天,父亲乘坐颠簸的慢车到几千里外来看我,每次总带些我最喜欢吃的红薯干。有年,父亲在途经集宁候车大厅等车时,忽然看见近旁一位瘦弱的老太太饿得昏倒在地上,父亲忙扶起她,给她买了吃食……父亲见到我后咧着嘴说:“我救活了一个人……”
父亲教导我要记住他的话:“人生在世很短暂,做官是一阵子,做人是一辈子;咱们宁肯不做官,一定要按天主的教导做个正直正义的人……”
父亲常对我的弟妹们说;“你们一天天在穷苦中长大了,这是全能全善的天主对咱们爱的眷顾,你们要用你们各自的实际行动感谢那看不见的在天大父!你们要去看贼挨打、受审判,不去看那贼吃肉……恶有恶的报应。”
父亲常教导我们说:“世界上什么都有,就是没有“便宜”二字;有福之人自动弹,永远做个勤劳勤奋的人;不怕吃亏、吃苦的人,好天主每时每刻看着你们,总会酬报你们。”
父亲在他人生最后的苦痛中,一心想着见我这个不孝儿一面,终留遗憾!他一定是要我,只要一息尚存,就要为看得见的人们,或男或女或老或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或为他们投以真诚的微笑,或给他们说上几句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