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多默之疑

    圣经记载的那位胎生瞎子，因无条件地顺从和依赖耶稣而得以复明，其崇高的信德之光魅力四射，理所当然地受到人们的景仰。相比之下，多默宗徒对耶稣的复活则是有条件的相信，即要亲眼看见耶稣手脚的钉孔，还要亲自用手指头触摸钉痕、探入肋膀上的伤口，否则“我决不信”（若20：25）。千百年来人们对多默宗徒这种有条件的“信”，总有些贬低之意。其实只要对多默其人其事作实事求是的考量，设身处地地换位思考，就会觉得多默之“疑”有其合理性。
    我们知道，多默宗徒是个性情愚钝、性格固执、只认“死理”，缺少灵活性的人。这种“较真”的性格，必然因耶稣之死而心受重创，甚至这无法承受之重的伤痛，几乎“压”垮了这位老实人。当时在信众不断地遭受逮捕、关押、处死的恐怖中，他深感耶稣这肉身之“道”的毁灭，使日月失光，宇宙失序，人性失灵，天下大乱。魑魅魍魉霸道，凶神恶煞横行，群魔乱舞……身处隐晦生活之中的多默，进入了“信德的黑夜”。
郭沫若先生对“疑”字有一个绝妙的解释，他认为疑是个象形字：“（甲骨文）像人持杖出行而仰望天色。”（《卜辞通纂》）此时此刻向天乡行进的多默，仰望的天色是“黑云压城城欲摧”，“山雨欲来风满楼”。而耶稣复活，天开云破的讯息与他心中的“天色”格格不入，况且耶稣明明白白钉死在十字架上，而且涂香油、裹殓布，埋了、葬了，“死”得确信无疑。又怎么能让他心中的阴霾立刻烟消云散释怀而去呢！况且他不像其他宗徒那样，心虽悲恸，尚能彼此往来，相互抚慰，并与外界信息相通。如复活这件事，起先有玛达肋纳向他们报告耶稣尸体失踪的信息；继而到墓地察看，见空穴旁卷着的汗巾与殓布不在一起等等复活的一些明证。接着又有第一个见到耶稣复活的玛利亚玛达肋纳前来向他们报告复活的喜讯，……如此层层深入，步步递进，预先已有了“信”的一些准备。最后复活的耶稣又出现在他们紧闭门户的屋里，并向他们问好，并主动显露钉痕疤印，为了消除他们视耶稣为“幽灵”的惊恐，还向他们要了一片烤鱼，“当他们面前吃了”（路24：37-42）。事实确凿，无隙可疑，他们自然就信了，这是情理之中的事。而老实巴交的多默，在绝望之中闭门谢客，足不出户，独自悲苦。对于复活后的耶稣的一系列活动一概不知。封闭自己的同时也封闭了头脑的灵光。所以听到耶稣复活的信息，想要立即让这位行事刻板的宗徒闻而悟之，解开“死结”显然是不可能的。因为他的固执与死板的思维定势，无法灵活应变到“急转弯”的智慧顿悟，也不可能马上让他领悟和推究出其中的玄奥妙理。况且灵魂深处的高度压抑和绝望使他的心更死，脑更僵。话说回来，就是心眼活的人又能高明到哪里去？须知事后诸葛亮不是真“孔明”！
    当然，对死人复活的事，多默曾亲眼目睹过多次，照说应不足为奇，为何独对耶稣复活疑团莫释呢？这是因为他亲眼看到的招魂摄魄，使分离的灵与肉重新奇妙地结合，都是耶稣行的奇迹。古往今来，天底下只有耶稣一人能招回远去的灵魂使之重附肉体。如今是耶稣自己死了，死人是完全丧失了意识，毫无任何行为能力的尸体，因此人死了不能由自己复活再生。别人死了有耶稣助佑重生，那么耶稣死了又有谁能使之复活？谁又有起死回生之术呢？“信，言合于意也。”（《墨子经》）而耶稣复活的信息与他的理性“意”是相抵牾的，自然疑诧不信。信仰与理智之间，绝对不能有真正的冲突。信仰寻求理解。所信的人和事，在人的本性理智之光下，显得是真实可理解的。所以，虽然“复活”的话出自他信任、喜爱和朝夕相伴的众弟兄之口，他也执“死”不信，在他看来此事无异于太阳西出！这里虽有性格执拗的一面，但他执意目睹手摸的求真务实之意殷殷，认理不认人的执着顶真之心耿耿，其忠诚苍天可鉴！
当然在信仰上自然不能滥用怀疑，或者应更多需要信德。但多默的信德表现在“怀疑”的同时，并没有停滞不前地固守，将怀疑进行到底，而是让耶稣引领自己去相信。当他看到证据确凿的钉孔、伤口这些历历在目的标记时，他这才领悟到耶稣战胜死亡的天主性的至高权能，便立刻释疑，放弃己见，惊喜而又虔诚地说：“我主！我天主！”由此可见，多默之疑是出于真诚而又指向信心，“疑”里没有骄傲与狂妄，也没有凌驾一切之上的自是之心，而是充盈着对真理的谦卑。可见多默之疑不是信仰的对立面，而是信仰的一个因素。虽然事实证明多默的怀疑是错误的，但是事实也同样证明一个真正追求真理的人的错误是十分容易纠正的。在对真理的无限追求中，没有一个人会长期迷茫，因为虔信通神！在需要的时刻，上主自会助佑，伸出牵引之手，像对多默一样。而且疑而后信的“信”，坚若磐石。
    对于此类的怀疑，其实耶稣并不反对。获一义胜珍珠船之宝贵，剖一疑如桶脱底之痛快。多默因亲手触碰探摸之后才信的这一举动，千百年来不知疗救了多少人信德上的疑难杂症，而将多于沙粒的芸芸众生送入天堂“福”门。由于多默之“疑”在先，才使后人多信德；由于多默之“犟”在前，而使后人多顺从。从而将耶稣的希望变成了真正的现实：“那些没有看见而相信的，才是有福的！”
    功不可没的多默之疑，还在于为后世之人识破假冒伪劣、避免凶灾奇祸做出了表样。因为多默之疑可以塑造大众辨别是非、鉴别各种思潮，把握客观价值关系的能力，使人“不做小孩，为各种教义所飘荡，所卷去，而中了人的阴谋，陷入荒谬的诡计。”尤其可贵的是他只认神，不跟人，不随大流，不怕伤和气，不将就人情面子；以及在原则问题上不让步、不退缩，寻根究底，追本溯源等等，也惟有这种精神，才能无可置疑地触摸到真真确确的实在，而不受欺骗！当年耶稣之所以召唤多默，其真意只怕就在于此呢！
    想当年，如果有多默宗徒的怀疑精神，又怎么会深信那“跃进锣鼓”可以“跑步进入社会主义天堂”的那种浮躁呢，又怎能出现千万之众沦为饿殍枕藉的千古悲剧呢？！可见，深信不疑对真理而言比谎言更危险。
    昔日“大干快上”的浮夸风，不知“吹”出了多少荒唐的“卫星”，但由于一直没有认真彻底地清洗这“血铅”之地，而形成了某种遗传基因，一旦气候适宜，就有重演荒唐之虞！但是这些浮躁的沉疴痼疾，是经不起“多默之疑”之光的照射的。可惜的是人们往往病急乱投医，逢庙就烧香，忘记了这可贵之“疑”。殊不知，疑是贤者之冠，是智者之灯，是真理的影子，也是一面难得的照妖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