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王书敏姆姆

    那是1979年的春天，有一天中午我放学回家，一进家门看见东面房门上挂了一个新门帘。我好奇地掀起门帘，看见房间的炕上坐着一个干瘦的老人，手里拿着一串珠子。看见我进来，赶紧把珠子藏进被子里。我问她：“你是谁？”她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我。我就跑到厨房问奶奶：“前面房子的老人是谁？”奶奶说：“她是你姑奶奶，生病了，要在我们家住一段时间。”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姑奶奶，但我也没有多问，就又跑到前面屋子里，叫了一声：“姑奶奶！”她高兴地答应着，然后笑着问我：“你叫什么名字？”我说：“我叫红梅。”她说：“很好听的名字，长得也很漂亮。”她说话的声音很小，语气很和善，虽然满脸的皱纹，但笑起来还是很甜美。
    吃饭的时候，奶奶郑重地告诉我们：“你姑奶奶生病了，现在来我们家，可能要住一段时间，你们可以到她的房间，但别吵她也不要乱问。”于是，我们的九口之家，就成了十口人。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两个哥哥、我和妹妹、弟弟，还有我这个“姑奶奶”。
    在后来的日子里，我和妹妹每天一放学，就先到姑奶奶的房间看看，并和她说说话，每次都会看到她手提一串珠子。她很爱我们姐妹俩，我们也喜欢她。她的病好像很严重，每次只吃一点点饭菜，而且不能下地走路。奶奶和我妈妈经常给她熬药喝，虽然她后来吃饭多了一点，但还是不能走路。我问妈妈：“我姑奶奶什么时候能走路？”妈妈摇着头说：“你姑奶奶以后恐怕再也走不了路了！”姑奶奶在我们家住了三个多月。有一天放学，我和妹妹习惯性地走进姑奶奶的房间，却不见了人影，我和妹妹还以为她会走路了到其他房间了，就满屋子找。奶奶问我和妹妹：“你们俩找什么？”我和妹妹异口同声地问：“我姑奶奶呢？”奶奶说：“噢，你姑奶奶回去了。”我们俩相互看了一眼，接着又问：“我姑奶奶还来吗？”奶奶说：“你姑奶奶回去看看，过一阵子还来。”我又接着问：“我姑奶奶家是哪儿的？”奶奶没有回答，只是对我和妹妹说：“赶紧去吃饭，吃完饭上学去。”因为奶奶一贯很严厉，所以我们俩也没敢多问。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再见到姑奶奶，只能心里默默地想念着她。
    1979年的除夕，傍晚的时候，我和妹妹玩耍后刚进家门，妈妈就对我俩说：“一会儿天黑了，你们两个去对门你五奶奶家。”我和妹妹问：“干什么去？”妈妈说：“去念经。”念经？我第一次听到这两个字。我问妈妈：“念什么经？”妈妈说：“别问那么多，去了也别多说话！”来到五奶奶的家里，已经有好几个人，是我五奶奶的几个儿媳妇，大家都不说话，我和妹妹也不敢说。过了一会儿，五奶奶从房子里面出来，叫我和妹妹进去。进到屋里，一眼看见姑奶奶坐在炕上，我和妹妹高兴地叫道：“姑奶奶，你不是回去了吗？怎么在这里？”五奶奶说：“你们两个小点声！”我和妹妹吓得吐了吐舌头不敢说话了。姑奶奶拉着我和妹妹的手亲切地说：“没事，好久没见这两个孩子了，又长高了。”我和妹妹笑着点点头。我们两个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在那样的场合下，还是什么都没有问！这时妈妈也进来了，五奶奶就招呼外间屋子的人都进来，开始念经。这时我才发现，五奶奶的北面墙上贴着一张很漂亮的画，我悄悄地问妈妈：“那是什么画？”妈妈说：“那是天主像！”我五爷爷拿了几条麻袋铺在地上，大家就跪在上面，也有跪在凳子上的，然后开始念经。我和妹妹好奇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人们的声音轻轻地，嘴里念念有词，很认真、很虔诚！我跪在地上，膝盖跪得很疼，但看到大家都不动，我也就不敢动！终于念完了，我和妹妹站起来，拉着妈妈的手要回家，就听到五爷爷说：“我们给天主辞岁，行三鞠躬礼。”大家在五爷爷的口令下，朝着天主像，深深地鞠了三个躬。行完礼，五爷爷接着说：“明天大年初一，大家来早一点。”我和妈妈、妹妹，给姑奶奶道别，静静地回了家。
    大年初一，天还很黑，奶奶就把我和妹妹叫起来，还有我的两个哥哥，和妈妈一起去念经。还是昨天晚上的那些人，就多了我的两个哥哥。念完经，我们给天主拜过年，也给姑奶奶拜了年，就和妈妈一起回家了。虽然我的心里一直在纳闷，感觉很奇怪，但一直也不敢问任何人。直到1980年的4月，姑奶奶去世了，我才知道，所谓的“姑奶奶”，原来是天主教会的修女，她的名字叫王书敏！
    后来，妈妈告诉我：“王书敏姆姆是西安耶稣圣心传教女修会的修女，她的祖籍是山东省青州府。1958年和一位李姆姆来到西安公义堂区服务。王书敏姆姆会裁剪，经常帮助教友及教外人做衣服，不收任何费用，人们很喜欢她。李姆姆绣花很好，堂里所用的绣花物件，都是李姆姆一针一线绣成的。后来李姆姆因病回了老家，只留下王书敏姆姆，一直到1966年文革被拘禁，1979年才获得释放，然后被遣送回了我们公义村。当时姆姆没有地方住，你奶奶知道了，就把她先接到了我们家。后来又有三家教友轮流帮忙照顾，直到在你五奶奶家去世。”我听到这一切后，虽然还不知道“修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感到她还是很可怜！所以，出殡的那一天，我和妹妹都哭得很伤心。
    由于是在我们村去世的，村干部给买了寿衣和棺材。那时李笃安神父刚好来我们公义堂口，就为王书敏姆姆举行了弥撒。公义村的教友和教外人，在那个非常的时期，给王书敏姆姆举行了比较隆重的葬礼。送殡的时候，许多人都哭了！
    那时候，我虽然还小，但是王书敏姆姆的言谈举止，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十几年的囹圄生活，夺去了她身体的健康，使她瘫痪在床，但是她的意志始终很顽强！虽然和她相处的时间不是很长，但从她甜美的微笑、亲切和善的语言中，使我深深感受到她超然的圣德和坚强的信德。她手里常常提的那串珠子，原来是玫瑰经念珠，那是她信仰的支柱！
    王书敏姆姆用自己的生命，忠实地践行了基督的教导，耶稣基督也给了她丰富的承诺：“为义而受迫害的人是有福的，因为天国是他们的！”（玛5：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