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之夜

    弟弟出生与我不到一年的间隔，弱不禁风的妈妈带着两个孩子实是力不从心，决意将我送到乡下叔父家寄养。
    叔父家处东北边陲兴安岭，他与婶娘结婚多年没育，我就成了他们的掌上明珠，后来婶娘怀孕生子后，我就受到冷落。一天夜深人静，我听到婶娘要挟叔叔说：“你不把你侄子弄走就跟你离婚！”叔叔只好在第二天把我领到火车站，打发我去投奔几百里开外的五叔。
    当时我还是个年仅7岁的孩子，火车鸣叫着将我拉到一个名为“赵光”的小站，无情地将我甩下。看着满眼陌生的地方，平生我第一次感到鼻子底下这张嘴的可贵。费尽周折寻觅到五叔所在的“赵光农场”。接待我的工作人员拿出厚厚的《花名册》查找我五叔的名字。那一页页的纸好像翻动我的心，就要见到亲人了，憧憬着我那温暖的新家。突然翻动纸页的声音停止了，那人抬起头来，用一双很失望的眼神望着我，指着五叔的名字说“三年前离开农场了”。听了后，我的头一下子胀大了，好似从山峰跌进了万丈深渊……
    站在街上，漫天飞舞的雪花转瞬之间将我裹成了雪人。望着渐黑的天色，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与恐惧。零下30多度的严寒，再呆下去肯定会被冻僵的。摸着兜里那仅有的五分钱，我一边哭着一边漫无目地挪动着脚步。突然前面一个“罗圈晃子”在风雪中摇摆着。
    “大车店！”我如获至宝，急忙奔向那亮着灯光的地方。
    屋内暖融融的，长长的大炕坐满了各色的住店人。我与慈眉善目的店掌柜讲了自己的遭遇后，店主领我走到屋的里头，显然这儿比门口暖和得多，指着炕上一个空位说“孩子，你就睡这儿吧，不收你的钱。”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望着店主，我的眼泪夺框而出。更让人始料未及的是，过了一会儿，店主人又来领我到他家的住处，一位笑容可掬的大娘，还有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男孩等候着我。炕桌上摆着让人眼馋的饭菜。使我觉得新奇的是屋里的摆设——在漆得油亮的条案上摆放着两个亮着多支蜡烛的灯台，光亮辉映着一个伸着两臂，赤身露体的人悬挂在十字架上。我好奇地走上前细看。“这是我们家的长者，是我们侍奉的天主，他叫耶稣，得见他的人是有福的，你给他行礼吧！”我遵照店主人的吩咐，摘下棉帽，整理了一下衣服，深深地弯下腰，恭恭敬敬地行了三个重礼。“上炕吧孩子，咱们吃饭，明天是耶稣的生日，正好你赶上一顿好饭。”一碗喷香的小米干饭端给我，还往我碗里夹了一大块鱼，鱼是黑龙江出产的大马哈鱼，我吃得格外香甜，如赴盛宴，享受着人间美味。
    睡着大车店的火炕上，这夜我做了一个甜甜的梦，梦到了几年没有亲近过的妈妈，她爱抚地摸着我的头，亲吻着我的脸颊。
    翌日，风住了，雪停了，太阳露出了笑脸。我向店主人详述了昨晚的梦后，坚定地表示：“不管路有多远，天有多冷，我决意去找亲爱的妈妈。” 千恩万谢与店主人依依辞别，店主人为我准备了一个食袋，里面放满了吃食，还塞给我一些路费，然后怜爱地抚着我的头说：“去吧，这是天主指给你的明路，你很快会回到你妈妈身边的。”
    ……经过辗转，我回到了自己贫穷的家，回到了妈妈的身边。日月如梭，几十年过去了，现在我已是个“面皱如菊，发染如霜”的老者，一生中请客赴宴，出入许多知名饭店，品尝过很多美膳佳肴，但留在记忆深处的，惟独只有大车店吃的那顿饭和那个风雪之夜。日后能认识天主，店主人已经给我上了最好的启蒙一课。
    日后的岁月里，由于忙碌的生活和工作的不便，我再也没有见到这位充满爱心的店主人，但我一直牵挂在心，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份牵挂愈发强烈。店主人和他的家人现在好吗？是否需要我的帮助？不能再等了，那一天，我终于坐上了北去的列车。
    走出赵光车站，我惊呆了，眼前是幢幢的高楼和现代化的街景。我的大车店又在何方呢？就在我东寻西访无望的时候，一位花白胡子的老人从一条小街走来，我赶忙上前询问，让我惊喜万分的是，他不但知道当年的那个大车店，还熟知我要找的恩人。于是我们在一家小饭馆里详谈起来。
    老人告诉我，店主人离开这里好些年了，他把大儿子送进了修道院，现在是一个大教堂的神父，二儿子上大学，现在是省里的厅级干部，他的老伴早于他死了。老人接着说，店主人决意走遍全国大小教堂去朝圣，他曾在哈尔滨、北京、上海的教堂里服务，每每通电话时，嗓门洪亮，言语间流露出无限的愉悦和幸福。不知怎的，这一两年再也没接到他电话。老人把知道的都说给了我，我也向他表明了心事，并把带来的天津三绝“十八街大麻花”送给了他，嘱托要有他的消息一定转告我，老人爽快地答应了：“请放心！你是通过他相识吾主耶稣的，对他来说是最大的感恩，他得知后一定会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