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

    风琴声响起，一个穿黑色衣裙的老妇人无比虔诚地跪在黑色长椅前的矮凳上，和其他人一起轻轻地唱起了赞美诗。低沉的歌声在教堂空旷的屋顶回荡着。老妇人的身边坐着一个小女孩儿，不安分地扭动着，好奇而又有些惶恐地看着那圆圆的屋顶和五彩的玻璃窗，看着老妇人那一翕一合的嘴和不断捻动着念珠的手。
    这便是外婆和我。
    在我身边，外婆似乎是我记忆中惟一会在夏天穿裙子的老人。
    几十年来，外婆一直保持着星期天去教堂做祈祷的习惯，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身边总爱带着小小的我。用她自己的话来说，“ 要把自己的心放在祭台上，奉献给无上的主。”
    记得有一回，那应该是外婆第一次带我去教堂的情形，那时爸爸正在住院要动手术。外婆把我领到教堂门口，用手在墙上的一个白色塑料盒里沾了些水洒在我身上，又在我和她自己的胸前各画了一个十字。
    教堂很空阔，窗子很多光线却不充足，因为窗玻璃上都涂满了五颜六色的油漆，正对着门的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耶稣圣像，它的两旁各有一幅较小的圣像，是圣婴和圣母。在它们的下面，是好多排的烛台，一个神父正在那儿点蜡烛，看见我们进来，很和蔼很友善地朝我们笑了笑。在其余三面墙上，挂的是耶稣诞生———遇害———复活的圣像，外婆都逐一为我讲解，我对那血淋淋的画面感到很不习惯甚至是恐惧，只是下意识地紧紧拽住了外婆的衣角。仿佛她就是故事里那个能救人的善良的圣母玛丽亚。
    后来，外婆拿了一张大面额的钞票让我塞进一个红色的小箱子里，并要我在心里默念祝爸爸平安。然后她自己也拿了一张塞进去。现在想来，外婆那时神色凝重得就像手里握着竞选总统时的最后一张选票。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外婆一直很少笑，但她的脸部表情出奇的柔和，甚至那动过白内障手术的左眼眯起来，也丝毫不影响她的庄重和慈祥。
    外婆常常指着耶稣圣像中那颗缠绕着荆棘的心脏说：“ 如果这世界有一个人撒谎或是做坏事，耶稣的心就会滴血。”日后的我虽不至于连谎都不敢说，却让我一说谎就会想到又让那颗心脏滴了几滴血，心里难免会害怕，难过上好一阵子。外婆经常给我讲《圣经》上的故事，教育我做人要诚实、博爱、宽厚、仁慈（不过很惭愧，如今外婆的话我又做到了多少呢？）当然这里面有一点点儿吓唬的成份，所以才会让外婆和她那满是圣像的房间、教堂在我小小的心目中充满神秘色彩和一丝细微的恐怖。
    曾经有一段时间，外婆试图想让我和她一起唱圣歌、读圣经，但不久我就放弃了，因为她发现我对在教堂的园子里挖野萝卜的兴趣远大于呆在教堂里。不过也就是在那时，我开始了最初的识字阶段，为我日后认识繁体字和看书应该是打下了一定的基础。外婆很少陪我们玩，但我知道，和外婆对天主的虔诚一样，外婆是爱我们的，只是方式不同而已，但她对我的教导和祝福一直伴着我成长。
    过两天又是星期天了，外婆又要为我们祈祷了吧！(张云荣摘自《海峡语文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