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顾与展望

——与上海知联会兄弟姐妹的座谈会——

　　在外边过的日子长了，对国内的情况有许多不知道的地方，自觉惭愧。请神父和各位教友批评指正。今天就一起谈心罢！当我即将回加拿大之际，回顾十多年前刚到上海时的情况，毫无疑问地觉得教会成长了。因为当时我横渡太平洋时，居然有一种跨越时间，回到1965年前的教会的知觉，特别因为那时侯，上海几位神父教友们和我一起讨论了一个主题：“教会外无救恩。”他们问：“现在真不说这话了吗？”就好象他们不相信似地。
　　今天中国教会也现代化了：礼仪改革、重视圣经、平信徒积极参与教会活动等，表面上看来和国外基本上一样，梵二公会议上的邀请已经被中国各教区的神长教友们听到、接受、并付诸实施。特别是年轻神父修女们忍苦耐劳为主服务的形象常能被见到，他（她）们有的在考验中坚持圣召、巩固信德，有的在犯错误后继续信任、勇往直前，所以我觉得十多年来，中国教会一直在成长。
　　但是，成长是一个过程，无论国内国外都必须在自己的特定条件下走向梵二为大家指出的方向，举例说：在社会中作盐作光、走出自己而保持身份、谦虚服务而在必要时敢于与众不同、重视圣统制而同时坚信天主子女基本上的平等。总的来说，梵二按照宗徒传统，要求我们为主耶稣作见证，在今天的世界上，根据自己的处境活出基督的逾越奥迹，偕同基督，落实圣父的救世计划，藉圣神的恩宠，让自己和世界都得到救恩。
　　在走向这大方向的过程中，各地方教会的步骤自然互不相同，十几年来我也注意到在某些方面，我们需要继续努力，例如：礼仪改革需要深入其内容和精神，圣经分享需要建立在相互信任的基础上，平信徒对教会生活各方面的参与需要避免专业化而力求让多一些教友参与，年轻神父们面对年长教友时，要在尊重和神权间求平衡，而且不能因年轻而逃避对教友应该进行的牧灵责任，特别是逐步教导教友们深入口祷，使祈祷越来越朝向内在化发展等。总结几年来的经验，好象最需要改变的还是我们心目中的‘天主像’，我觉得这是最基本的问题，好象只要把天主的肖像摆正，其它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一）天主的肖像：天主像耶稣  我们怎么能为无形无像的天主描绘一尊像呢？最好的回答是看耶稣，这道理初看似乎非常简单，事实上不然，因为虽然我们都知道耶稣慈祥可亲，我们心目中的圣父却仍然是一位高高在上，只能敬而远之的严峻判官。为什么？因为当我们耗尽心力，强调耶稣的天主性的时候，很奇怪地反而把他的天主性抽象化，得到的结果反与圣子降生当初的意愿逆道而行了。圣父原来要我们在看到耶稣的时候就看到他，但是我们胸有成竹，天主无形无像，严不可亲，我们甚至于认为圣父是一位必须看到耶稣流血，方才能宽恕我们的主宰。如此，一方面我们在耶稣和圣父间放下了毋须有的距离，另一方面，忽视了耶稣启示的圣父像。
　　最近我访问南京金陵神学院的时候，在一本书上看到高龄九十的丁光训主教说的一句话。他说：“当我在神学院学习时，深深思考基督人性和天主性的两性问题，结果肯定了他的天主性无疑。今天，我认为宣信基督像似天主不是最重要，而宣称天主相似基督却是当务之急。因为天主以之管理世界的爱就是像基督一样的爱。”这句话给我很大启发。（随便加一句，耶稣是天主，说他‘像似天主’是用来引人深思的一种方法。）到某种程度，这句话内涵的丁主教自己的思想发展过程正好反映了教会内基督论的发展历史。教会在最初几个世纪里，历经坎坷，终于在尼西亚公会议（325年）上肯定了耶稣是真天主的不可动摇的结论，加采东功会议（451年）接下去宣言耶稣的两性结合在一个位格内，并说明这位格是天主圣子的位格。这些都是教会在圣神引导下，两千年来信奉、今天也被我们信奉的道理。但是，由于这端真理的形而上学的表达方式，教友们在实际生活中，常常会在坚信这道理的同时，在家庭和文化的影响下，取得自己的耶稣像和天主像。例如，耶稣是神人，我是凡人，耶稣能宽恕仇人因为他是天主，我愿意效法耶稣，但宽恕仇人这件事我根本不可能做到。
　　我们必须先接受耶稣真正是人、他的天主性不妨碍他人性的完整，方才能认真效法耶稣，也能让‘天主像耶稣’这句话改变我们心里头的天主像。让我试用《若八：1-11》作例子来阐明在耶稣内，我们能看到的天主像。
  “耶稣上了橄榄山。清晨他又来到圣殿，众百姓都到他跟前来，他便坐下教训他们。那时，经师和法利塞人带来了一个犯奸淫时被捉住的妇人，叫她站在中间，便向耶稣说：‘师傅！这妇人是正在犯奸淫时被捉住的，在法律上，梅瑟命令我们该用石头砸死这样的妇人；可是，你说什么呢？’他们说这话，是要试探耶稣，好能控告他；耶稣却弯下身去，用指头在地上画字。因为他们不断地追问，他便直起身来，向他们说：‘你们中间谁没有罪，先向他投石罢！’他又弯下身去，在地上写字。他们一听这话，就从年老的开始一个一个的都溜走了，只留下耶稣一人和站在那里的妇人。耶稣遂直起身来向她说：‘妇人！他们在那里呢？没有人定你的罪吗？’她说：‘主！没有人。’耶稣向她说：‘我也不定你的罪；去罢！从今以后，不要再犯罪了！’”
　　经师和法利塞人把一个案子带到耶稣面前，当他们说“在法律上，梅瑟命令我们”这句话的时候，我们发现他们心目中的、由梅瑟代表的天主像是一位至公至正的法官。他们试探耶稣用的标准是符合不符合那天主像。耶稣怎样回应他们呢？他弯下身，在地上画字，这是什么意思呢？我们可以想象，耶稣在画字时，会不会在想：
　　    ·你们想的也有道理，但是你们别把我的父看成一位你们能掌握的天主
　　    ·我来不是为了教你们怎样判案子，而是为启示给你们我的父是谁
　　    ·父在这位妇人内看到的不只是她的罪，首先看到的是她如何需要帮助
　　    ·父不只关心这位妇人，他也关心你们每一位
·你们想的只是‘该这样…该那样…该怎样…’，我的父首先关心的是你、是她、是你们、·他们、她们
　　“你们中间谁没有罪，先向他投石罢！”这句话一下子把他们的注意从‘别人的罪’转移到‘自己的罪’，从判断别人转到认识自己，这是挑战，是由于关心而对他们发出的问题，他们听到了，但是恐怕只听到了一半，他们心中的‘天主判官像’根深蒂固，他们也没有足够的谦德去改变这不完全的天主像。他们一个个地溜走，说明他们认罪了，但是他们没有听到挑战内涵的邀请。听到耶稣邀请的唯独那位妇人，因为她站在人群中，在那临时法庭上，准备被判死刑的时候，出乎意料地看到耶稣把矛头转向了控告她的人们，她体会到了唯独天主能给的赦免，她在耶稣内看到了真天主，她称耶稣为‘主’，耶稣确认了她的体会。“我也不定你的罪；去罢！从今以后，不要再犯罪了！”天主派圣子到世界上来的目标不就是为了启示他的爱吗？圣父的目标在这位妇人内达成了，我们不难想象天庭内皆大欢喜的情况。如果我们默想圣经的时候，记得‘天主像耶稣’，那么，我们的天主像会逐步完善，“你们应当是成全的，如同你们的天父是成全的一样”《玛五：48》这句话会给我们更大的帮助，去过幸福的天主子女的生活，我们会更轻柔地完成在二十一世纪的世界上作盐作光的任务。
　　（二）在心灵深处体会天主的意愿  以上所说的改变牵涉到人心灵的深处。妇人在心灵深处知道自己罪该万死，所以她对天主仁慈的体会也是深入内心的；与此相反，经师和法利塞人自认为‘善人’，受耶稣挑战后也消除不了这幅惟我独尊像，当然也无地容纳耶稣启示的天主像了。其实，经师和法利塞人也不是不知道自己有罪。那一个人没有罪呢？但是因为他们内心的恐惧太大，他们心目中的天主太严厉，所以他们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善人的面具，自欺欺人。
　　在犯罪时被捉住的妇人好比打开贝壳的蚌，众矢之的，遍体鳞伤，无法自卫，恐怕她连求天主宽恕都不敢呢！因为她内心的天主像和别人无异罢！但是当耶稣看到这位被拉来站在人群中央、发抖的妇人时动了怜悯之心，耶稣知道这怜悯来自他心灵深处，是天主的仁慈在可怜她，耶稣治愈了她；她呢，在内心深处看到了天主的真像，天主的爱在她身上显得多么清楚，而她得到的救恩又如何使她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一位妇女；其他所有的人恰恰相反，他们好比禁闭着的蚌，害怕受伤而不敢打开自己，正因为如此，天主的爱无法进入他们的内心，他们‘一个一个地溜走了’。有时候他们反过来还会控告乐于宽恕人的天主呢！人的逻辑是多么愚蠢！
　　那么，深处究竟是什么呢？首先，它是一个象征性的词汇，但是象征并不是抽象，深处实在能被我们体会。下边几个例子企图描写深处起作用的情况：
    ·当我们觉得自己的想法合情合理，但内心还有不可排除的声音要求我们反思；就是说，良心应该满足，但仍不平安，仍不轻松时；
　　    ·真理脱口而出时；
　　    ·欣赏无可言喻的美时；
　　    ·一切行动能力全失而仍觉快乐，仍认为生命有价值时；
　　    ·虽然自己一无所成，但只因为自己在而满足时；
　　    ·当我发现我的真愿望时；
　　称之为深处是因为在一般情况中，它不被知晓，反被埋没在忙碌的生活、吵杂的声音中，人在自己深处所想、所感受的必然超越社会的通俗想法；人在深处独立自主、享有自由、不受干扰。‘因为我是我，所以我高兴’的人明白为什么天主在创造万物后说‘好’。可以说，深处是天人相遇的地方。
　　是否可以说，深处的概念甚至能帮助我们稍微窥测耶稣基督的奥秘呢？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那么，形而上学和人的体验间并非毫无关系。譬如，我们知道耶稣的人性和天主性毫不混淆，同时，他的一位格使他作为人，在心灵深处无时不意识到圣父在某一特定情况中的意愿和爱好，他人性的自由意志需作选择；作为人，他和我们一样，在接受父的圣意之前，有时需要经过一番斗争，但是圣子与父的关系是如此密切，神人耶稣每次都作了心灵深处告诉他的、他圣父所喜欢的选择；经由他的服从，他成了新人类的首生者，父所心爱的，我们要听从他、效法他、和他一起死、一起复活，从而协同他，把天国带到世界上来。
　　最近我读了丁光训主教的几篇文章后，接下去来到了上海，在这里又读了金主教的两封牧函。我发现金主教牧函中的天主像完全相象耶稣基督，就好象两位主教正在不约而同地邀请我们改变我们的天主像。那么，福音中相似耶稣的天主像会给我们带来什么样的未来呢？
　　（三）展望未来  正确的天主像描述‘天主是爱’。认识天主是爱对我们发出以下几种邀请：
　　（1）信赖：天主已经介入了人类历史，在历史中，天主圣父在活动，他在等待，他热切盼望我们投奔他，因为他知道我们需要宽恕、帮助、粮食。我们愿意闭着眼睛、打开贝壳奔向他吗？我们愿意让他改变我们、使我们像他一样宽恕别人、选择和好的道路吗？
　　（2）改变心态：从‘服从诫命’的被动心态转向‘选择’服从父的意愿的积极、能动心态。如此，我们在灵修道路上，会从‘效法’耶稣进而成为‘协同’耶稣，一起服从圣父。
　　（3）具有拥抱全人类的广阔胸怀：教会是天主特选的工具，在今世建立天国少不了教会，因为教会是为耶稣基督作见证的。但是天主的工具不限于教会而超越教会。我们要学习分辨时代征兆，哪儿有天主在活动，哪儿我们就要前去尽一臂之力。梵二在探讨‘宗教自由宣言’时，修改的次数、通过时所遇困难甚于其它一切文献，这事实好象说明，我们这些天主的子女还需要扩张我们的心胸，承认天主可能运用教会外的其它工具推进他的救世计划。‘教会外无救恩’这句话今天还说，但是它的意义已经更清晰地得到解释了。这句话的意思是：如果一个人完全明白天主教会的道理，并知道自己应该相信，但由于某些理由，在自由中选择不相信，在那时侯，这句话就能应用在这人身上。
　　（4）在强调形式之余，多多注意内面的充实，例如祈祷不只满全念经的任务，而要改善祈祷的内容。耶稣要求我们在祈祷时，进入我们的内室，我们该自问：这内室是什么？是动机？是目标？是感觉？是虔诚度？我们在天主面前是否化妆？是否觉得需要化妆？等等，用种种方法使我们的信仰内在化。
　　（5）为天主而做任何事情的时候，中质而不只重量。
　　（6）‘天主像耶稣’，那么，圣父就像耶稣一样，是一位甘愿在圣体柜内等待我们的天主；大司祭耶稣每天在祭台上为世界人类奉献自己、白白施恩，那么，圣父的双手也常向我们伸展，就在今天，在我所面对的一切特定情况内，等着赐给我力量与智慧。
　　（7）圣神愿意在今天的我身上，完成圣父的愿望，使子所撒的种子在我身上成长，我愿意和圣神配合活出今天的逾越奥迹吗？
　　希望中国教会在新的一年中，从内心聆听天主经由主教们发给我们的召唤，让圣神更新我们心中的天主像，让耶稣直言不讳向我们所表达的圣父的意思更快得到实现：“圣父啊！求你因你的名，保全那些你所赐给我的人，使他们合而为一，正如我们一样“。《若十七：11b》
　　                                                          朱梅芬修女
　　                                                      2005年2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