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以德化人的圣善司铎
2023-07-17 10:23:18 作者:罗晓平 来源:信德网
罗马台伯河上有座美丽的小岛,把台伯河一分为二,湍急的河水在此减速缓流,经过这里后,又合二为一,更加急速流向地中海。在这个小岛上,有几个大的古老的建筑物,其中最美丽的建筑物是古老的圣巴尔多禄茂大教堂。
我很喜欢这座圣堂,常常步行经过这里,偶然会去安静的圣堂看看,走走,坐坐。每次来这里,我都不由自主地想起我家乡的老本堂吴养直神父,他的圣名是巴尔多禄茂,家乡人都称呼他为吴巴尔神父;有时也会在这里为他老人家念经祈祷,表达对他的思念。
吴巴尔神父2015年去世。当年安葬他时,我参加完他盛大的葬礼后,回到西安修院,就想给当时的信德报写篇纪念他的小文章,心动了,还是以工作忙为借口,硬着心肠没有动笔写。今年我在一个安静的修会里度我的暑假,无心雕琢我的神学论文,回到生活中的牧灵世界,写点纪念吴神父的文字,算是对我自己良心一个交待吧;我也很想念这位精神上的父亲——这位可敬的有圣德的老神父。我先简单介绍一下吴神父的生平:以下的文字是别人整理好的,我从信德网上摘抄的:
吴神父于1924年5月18日生于陕西兴平市大阜村一热心农民家庭。1954年5月8日由李伯渔主教祝圣为神父,后在西安教区与周至教区开展牧灵服务。1967年元月21日到1977年元月在户县监狱新周农场、黄陵的上畛子农场劳改。刑满释放回家,仍被管制劳动直到1979年10月20日才由户县法院平反,宣告无罪。1980-1986年由老家调往户县上涧子、半个城、涝峪等堂口牧灵。1986年调往眉县黄家村、烟霞村、井索、永安村等堂口牧灵。晚年退休后在永安村养老。2015年11月13日15时45分在众多神父教友的祈祷声中安息主怀,寿享高龄92岁。
吴神父于1986年开始在我的家乡做本堂神父。我那时正在高中念书。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不是在圣堂里。记得是暑假,我和母亲及父亲一起在玉米地里锄地,路边走过一位留着山羊胡须的老人,妈妈告诉我,他就是家乡新来的本堂神父。妈妈把我带到吴神父面前,给神父介绍说,我是她的第二个儿子,现在在高中读书,吴神父定睛望着我好长时间,没有说啥话。我也害羞地望着这位面带笑容、和蔼慈祥的老人。这是吴神父给我的第一个印象,没有多余的言语,是位不善言谈的老神父。
那个年代,中国教会面对的最大的问题就是内部分裂。分裂的原因有两个方面,一是地上教会与地下教会的分裂,我的家乡也存在这种情况,有相当一部分教友处于地下状态,不进堂参与本堂区的弥撒,而去邻近的凤翔教区蹇家滩堂区参与弥撒。
分裂的另一个原因是,吴神父的前任本堂神父李神父,是位在文革期间,曾经公开结过婚的神父。当教会开放后,因为那个年代教会极端缺少神父,他本人也曾经为自己不光彩的表样,做了严厉的补赎,也很愿意再回到教会,为教会服务。主教也支持他出来为教会服务。就在李神父做我们家乡本堂神父期间,家乡教会也分裂为两大派:一派教友,接纳这位神父;另一派教友,无法在感情上接纳一位曾经结过婚的神父为他们举行圣事,不进堂参与李神父的弥撒。
这就是吴神父在我们家乡做本堂神父时的背景:面对的是一个极端分裂的教会。怎样使这个分裂的羊群合而为一,对他是个极大的挑战。
吴神父的第一个做法是,从来不在讲道中批评那些不来参与他弥撒的教友们,总是尽可能在日常言谈中回避这些有很深历史原因的问题。如果在村里,见到这些不参与他弥撒的教友,总是以礼相待,亲切问候。这样下来,一年多时间,那些不进堂参与弥撒的教友,大多回到了本堂区圣堂,参与弥撒。整个堂区基本上团结合一了。
假如他当时采取极端的做法,总是批评指责,讲一些无法改变人心的大道理,对那些不进堂的教友不理不睬,可想而知,后果会是怎样的。不光是我家乡井索堂区基本团结合一,他牧养的眉县几个大堂区,黄家村、烟霞村、永安村等堂口也基本团结合一。教会的完全合一,要等到本笃十六世教宗给中国教会的信函发布后及方济各教宗完全承认中国教会几位主教的合法性后,才完全消除了所谓的地上与地下之争。目前,家乡教会欣欣向荣,团结合一,同心合意,兴旺主的福音,这一美好的局面,是吴神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八十年代,中国教会面临的另一个巨大问题是修建圣堂问题。由于许多圣堂在十年文革期间,被严重破坏或者彻底毁掉。我家乡及附近的圣堂也都被毁掉了。十年文革后,国家经济处于困难时期,国家政府在修建圣堂时,尽力做了一些补助。怎样团结教友重新修建这些圣堂,是摆在每个牧者面前光荣而艰巨的任务。
吴神父尽量动员教友,节衣缩食,自力更生。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在盖大堂期间,每天清晨,他挨家挨户,去动员教友去工地做善工。眉县教会黄家村、烟霞村、永安村等许多大堂,就是在吴神父的带领下,在很少有外援的情况下,这样依靠自己的力量艰难地盖起来的。在他任职期间,能修建那么多大圣堂,有那么大的凝聚力,现在回想起来,都是天主借着他的手,显的一个看得见的奇迹。
吴神父是一个祈祷的人。每次弥撒前,他都会提前进堂做祈祷。而且是和他一起工作的修女们一起做默想,念日课,以此来准备每次的弥撒。教友进堂开始念经时,他进入神功架开始听告解。那个年代,他管辖的堂区太多,可能一个多月,才能轮流去一次,所以主日天,办神工的教友特别多,总是排成长长的队伍,听不完当日的神功,他不会上台开始他的弥撒。他做弥撒特别慢,一字一句,很清楚。他是周至教会有名的爱唱弥撒的老神父,嗓音洪亮有力,感人肺腑。一般他来做弥撒,都是唱弥撒,弥撒时间特别长。弥撒后好长时间,他会留在圣堂感谢圣体,念别的经文。一些教友有事找他,实在等不到他出堂,只好去堂里,打断他的祈祷。他晚年时,每次我从西安回家看望他,总看到他在念玫瑰经。他的手里总离不开念珠,总有念不完的玫瑰经。他那个年代,从一个堂区,去另一个堂去,要么骑自行车,要么步行。一般步行,总是边走边念玫瑰经。
吴神父是位不太擅长讲道的老神父。但是每次他开始讲道,圣堂里都很安静,大家都在静静听他讲道,生怕遗忘了什么。他的生命本身就是一场道理,当他站在讲道台上的时候,人们看到他的形象,就增加了对上主的信心。
我和吴神父近距离接触,是在我开始工作后。我在我们镇上齐镇初级中学开始教书时,开始考虑自己的圣召。我开始系统读萧静山的译本《新经全集》,这是那个年代唯一能找到的新约圣经。看过无数遍,也有了许多问题,有一次弥撒后等了好长时间,去问他问题。他告诉我,我问的问题,他也不知道怎样回答我,让我读能读懂部分。我问他手边有没有圣书,可以买一本。他拿出一本新印的《师主篇》,我原以为他会送我这本书,我客气地问他,多少钱,他说二块四毛钱,我给了他二块五毛钱,结果他在身上找了好长时间,找出分分钱,要还给我一毛钱,我说,神父,不要了。他说不可以,一定要让我收下那一毛钱。他就是这样一位认真的修道人。
说句老实话,除过办神工,我们之间沟通不是很多。我做了最后的决定,准备去修道院读书修道时,去见他,要请他写封推荐信。他写好推荐信,没有立刻给我,要我陪他去另一个堂口做弥撒,我们走了一个多小时的路程,一路上彼此都不说话,我多么希望他能给我说几句鼓励我的话,因为我当时也很迷茫、困惑。快到那个堂口时,他交给了我他写的介绍信,只说了一句话:“当神父,要当位有圣德的神父!”这是他一生的写照,我一直记得他说的这句话!
我开始在西安修道读书,后来又到上海佘山修院修道读书,每次假期回家去看望他,总会带几本上海光启社出版的圣书送给他,他会爱不舍手。他很认真地给我泡一杯热茶,双手端给我,认真坐下,听我发表演说,给他讲我的所见所闻。他中间从不打断我的演说。不知道为啥,到他面前,我的话特别多,可能是因为他的话特别少。有几次,我说完后,他的脸上露出不很满意的形色,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当修士,当修道人,谦卑很重要!”我马上明白了他话中的话。
我在陕北圣神父时,他年龄太大,路途太遥远,没有去。那个年代,交通不是很发达。我圣神父回家家庆举行弥撒时,按照家乡人们的风俗习惯,弥撒我主祭,要请位德高望重的神父讲道,那天周至教区著名的讲道家刘斐然神父也来了,刘神父五十年代在我们家乡做过本堂神父,也是从我们家乡被捕入狱的,教友们也都渴望听刘神父讲道。读完福音后,我宣布请刘神父讲道,而吴神父突然站了起来,说他要讲道。就走向了讲道台,从身上掏出一个笔记本,就边念边讲。他那天讲道的核心是司铎职位的尊贵与司铎的使命,每句话都很清楚,我把每句话都听进去了。在场的教友们也都很感动,热泪盈眶。很显然,他花了好长时间来准备这个道理,也是他一生对司铎职务的深刻认识。那天的道理好像是专门针对我讲的。我很感动,我后来常常想起他讲的道理,司铎就是基督第二,职务很神圣;司铎就是帮助主耶稣背十字架,一定是条苦路,贪图享乐,无法走完这条道路。
如果真要给吴神父挑个毛病,就是吴神父很喜欢吸烟。你去他房间,总有一股浓浓的烟香味。我圣神父后,每次回家,总要准备两条好香烟,一条给吴神父,另一条给我的父亲。他也很喜欢我送他香烟,不善言谈的他,会说一句特别的幽默笑话,他说他特别喜欢吸我送给他的香烟。有一次,我去看望他,他那时候已经85岁高龄了,当我把准备好的香烟给他时,他说他开始戒烟了,请我把烟拿回家给我的父亲。我一直很想劝他和我的父亲戒烟,但是每次欲言又止。都这么大年纪了,喜欢吸就吸吧。吴神父后来真的把烟戒了。我父亲听说吴神父把烟戒了,也费了很大的功夫把烟戒了。
最让我感动的一件事是,有一次我去看望他,他要在我跟前办神功。我有点惶恐,他把领带递给我,跪在我面前。我只好认真听完了他的神功,本想把赦罪经念完,就结束了这次神功,但是他让我在神功中给他讲道理。面对这位87岁的老神父,做了60年神父的老神父,我能说啥。
吴神父老年住在他修建的大堂,永安村堂区养老。有点中度痴呆症。我有几次去看望他,他已经认不出我了。2015年11月13日15时45分在众多神父教友的祈祷声中,吴神父安息主怀,寿享高龄92岁。他的葬礼很特别,家乡及附近堂区的教友,估计上万人参与他的葬礼,几乎所有来宾都自发身穿白色孝服,白茫茫一片,为这位老人送行,家乡人用对待自己爸爸妈妈的殡葬礼仪,来对待这位去世的牧人,这是我从没有见过的场面。他就安葬在他养老的堂区,永安村圣若瑟大殿的院子里。他的一生,也像大圣若瑟一样,默默无闻。
吴神父生前和去世后,备受人们的爱戴与尊敬,因为他就是实实在在的一位圣善司铎——一位有圣德的司铎。他也用他的圣德,感化了无数的人,让他们回归到了基督的羊栈!
实在想念吴巴尔神父了,我就去台伯河上的圣巴尔多禄茂大教堂里静静坐下来,为他念分玫瑰经……
作者在巴尔多禄茂堂外广场
作者在巴尔多禄茂堂
巴尔多禄茂堂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