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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伯父方豪神父


2017-12-22 10:13:31 作者:方无晓 来源:《信德报》2017年11月5日,40期(总第744期)

    祖父讳矩,籍浙江诸暨,清末参与革命,为避时忌,移居杭州,于是成为杭州人。祖母黄氏,讳修梧,海宁长安袁家坝人。祖父母育有三男一女:长男名英,字俊卿;二男名豪,字杰人;三男名雄,字伟臣;女名英女,适谈氏。四人名字,皆以英雄豪杰寓意。我的父亲是三男,方豪就是我的二伯父。


方豪神父

    祖父行医为生,后率全家皈依天主教。伯父也由此入修道院修道,成为一名神父,他爱好历史,刻苦自学,成为一名历史学者。伯父和父亲年纪相若,只差四岁(伯父1910年生,父亲1914年生),兄弟感情尤好,父母又亡故得早(祖母去世,伯父16岁,父亲12岁;祖父去世,伯父19岁,父亲15岁),可以说是相依为命。父亲高小毕业后,自谋生路,入药店做学徒,后来在教会办的天生药局、淇园小学任职。父亲作为弟弟,很依赖兄长,结婚后经济还需要作神父的兄长不时接济帮助。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形势严峻,在浙江传教的伯父,去了大后方,并在战时的浙大、复旦任教。而父亲作为热血男儿,和母亲一起去了武汉参加抗战。在伯父帮助之下,父亲冒名“林明轮”进入一家后勤军需被服厂。父亲曾说过,原来那位“林明轮”是福建人,因故离开了被服厂,所以他才得以顶职。双亲在被服厂做弹棉机机匠,随部队辗转武汉、长沙、广东,最后漂洋过海到海南。转移中伯父还会写信给当地的天主堂,请求照顾这位神父的弟弟。
    1950年6月,海南岛解放,父亲所在国民党部队缴械解散后,他回到了杭州,而伯父则于1949年去了台湾。从此骨肉分离,天各一涯,兄弟俩再也没有见过面。
    双亲在解放前有5个孩子:懋昌(男)、无琦(男)、无冕(男)、无愁(女)、无畏(男)。小孩名字带“无”的都是伯父取的,无冕生于民国的记者节(9月1日),记者号称“无冕之王”,因以取名。无畏哥哥生于1948年武汉汉口,是其中最小的一个,当时兵荒马乱,颠沛流离,缺医少药,加上父母两人都要工作,没有照顾好孩子,除了无畏哥哥,其他几个小孩都早夭了。解放后,父母又有了三个小孩:我、玲、晓玲。我比无畏哥哥小4岁,因为是弟弟,大家叫我小畏,后来户籍上的名字也就成了“林晓伟”(小畏、晓伟方言同音)。
    父亲回杭州后,在余杭的乡村中小学任教,1963年后一直在塘栖中学。父亲在塘栖中学《教职员登记表》这样描述当时的生活:“一家六口由我工资收入维持,三个孩子读书、一个读中学均有政府帮助解决,虽有短暂困难,均有领导帮助。”
    那时两岸不通邮,但远在台湾的伯父仍然通过香港寄信、汇钱过来。父亲有非常仔细的记录:“1960年因大哥病父亲在塘栖中学的教职员登记表故,突然由香港来信,并汇来汇款,通讯处为香港庄士敦道41号三楼。”“1963年又来信,通讯地址为:香港邮箱(2984),改名方杰。”“方豪现年57岁,自64年起同我通讯,给我一封信,以后再没有来信,但断续有点钱汇来,收到后我给他回一信。”我印象中,伯父每月从香港汇来100港币,其中有封信内容大致是这样:“明轮我弟:一、多年未见,你把我的名字搞错了,我名杰,以后切勿乱写。二、钱无法多寄,还请谅解。三……”很简单,“一二三”而已,没有多余的话,寄来的信件都是拆封过的,文字经人誊抄,不是伯父的笔迹。伯父名豪,字杰人,从未改名方杰,信中如此说,我想是特殊的政治形势和社会氛围所致。伯父的好友牟润孙先生在《悼亡友方杰人》一文中,回忆伯父去香港是“有人陪着他”的,行动不能完全自主:“他(方豪)偶尔来香港,必来看我,很关心祖国,虽因有人陪着他未敢明白说出,但他十分向往祖国的心意曾借着问援老的事向我做过不止一次的暗示。”
    ……
    “文革”结束后,政治形势出现了转变,父亲也从塘栖中学退休了。他怀着更强烈的期盼,更加相信能和伯父见面,兄弟团圆。为此,家里还特地订了《参考消息》报,了解两岸的局势和新闻。可是在期盼和等待中,噩耗传来了。1981年1月4日星期日《参考消息》转刊了牟润孙先生《悼亡友方杰人——陈援庵与方豪》一文,伯父已于1980年12月20日因病逝世!那天,我攥着报纸,匆忙赶回家,进门,父亲一看到报纸,就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父亲从此精神颓丧,一下子老了很多,一年后便遽尔长逝……
    最近我联系到当年参与抄家的当事人,他告知已无从找回那些资料。父亲的遗物中,有几封与牟润孙先生往来的信,去信是父亲抄录存底的。1981年1月15日父亲致信牟先生,2月1日牟先生回信:

明轮先生:
    得一月十五日来信,知先生为杰人兄之介弟。杰人在台大任教,后任政大史学系主任,数年后又回台大。自己在木栅设一天主堂。润孙曾邀其来港任教中大,学校已通过,彼又翻然改计,中止未来。此十余年前事也。前年,此地一私立书院请其来任教研究所,彼来之前数月,血压高忽发作,遂终止。大约在四五年前,彼始发现血压高,住院多次,去年住院较久。杰人生前,有许多学生及教友照料其生活,死后备极哀荣,已由教会土葬,此时因说不止返骨故乡。杰人前数年升胜蒙席,在教会中地位颇高,近二年始将教堂结束,不管教务。彼勤于著述,且好活动,如肯静养,当不至遽尔逝世也。   复,顺颂教祺!

牟润孙启
一九八一、二、一

父亲回信:

润孙先生:
    拜读二月一日手书,铭感交集!若非先生著文,悼念故友,吾等即亡兄之忌辰,亦无从知悉,先生友情之深,亡兄泉下有知,亦有所感也。蒙先生告知先兄生前有人照顾,死后备极哀荣!稍慰吾等哀思。但人为之关山修阻,致返骨故乡,尚有待也,然在杭亲友,无不翘首以待,届时尚望一臂相助。兹有二事相恳:一、亡兄近照望设法寄一张来;二、《文录》亦设法寄来(因第一集我在50年海南岛兵祸遗失)。如蒙先生不弃,轮当续亡兄之谊,与先生称莫逆交。轮已退休,仍居于塘栖中学内,此间离超山仅仅四五公里,杭州亦有直通公路。先生有兴,可来一游,名史学家吴昌硕墓道即在此,现已修葺一新。此后望教益时赐,以广见闻。  上,谨颂撰安

父亲去信后,未收到牟先生回信,又致信一封:

润孙先生:
    二月下旬,曾寄一信,迄今未荷回玉,至以为念。
    此因手足情深,追思先兄,无时或释,古诗有“可怜台湾流亡骨,犹是亲属梦里人”可为轮作写思,想先生能同情也。但人死岂能复生,故恳先生寄轮先兄遗容一帧,以慰想思,五内感激,万望鼎力。今后务盼时赐教益,以开茅塞。  上,并请撰安

林明轮手上
四、十七

    伯父去世后,父亲有返骨故乡的想法,可惜因为各种原因,加之他一年后就去世了,未能实现,沦为遗憾。
    以上就是我伯父和父亲的故事。我出生得晚,没有见过伯父,在特殊的年代里,总想离开这个有沉重“政治问题”的家庭,不愿意去了解,而长辈也不多提自己的故事,更不向其他人说起伯父的事,能知晓得其实并不多。这里主要依据父亲为数不多的笔记、档案和少时听闻拉杂写出,也许有不精确的地方,还望读者原谅!
    伯父是天主教神父,台湾表妹方云霞(我们叫姑妈)是伯父唯一的亲人,照顾他的生活。大伯父一家一直住在杭州,有四男三女(煜明、权义、茂昌、明达;敏、华、招弟),煜明哥、权义哥、敏姐姐已过世,人事凋谢,令人感伤!如今我退休在家,双鬓已白,居住在塘栖小镇,消息也很闭塞,总想着能去台湾寻访亲友,祭拜伯父,可是历经劫难,资料全失,我们又随父亲改了林姓,独自一人,冒失寻访,又如何取信于人呢?思前想后,只能暂时作罢。
    去年,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张金辉先生联系我,想为伯父出版一本有关《红楼梦》的专著,搜集了若干篇,定名为《红楼梦西洋名物考》,我觉得是好事,同意了。
    伯父迁居台湾后,每有著作,辄于书前刊印祖父母和杭州的相片,思念之情,无时或已。如今,伯父著作能在故乡出版,相信他在天之灵定会有所欣慰。

      2017年8月,于杭州塘栖

小知识:

    方豪神父著作等身,生前著有《中外文化交通史论丛》、《中国天主教史论丛》、《宋史》、《中西交通史》、《中国天主教史人物传》、《方豪六十自定稿》、《马相伯先生文集》、《明清之际中西血统之混合》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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