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万六千三百六十八枚硬币

    小王在一所离家几十里远的小学教书，他的女朋友在县城的一家公司上班。两人原先是大学同学，由于相同的信仰，他们的共同语言自然比较多，谈话也越来越投机。从相识相知，到最终确定恋爱关系，两个有情人终于走到一起，商量着年底就准备结婚。

图/杨宝林

    阴历十月的一天，小王回家过礼拜天，到家之后给爹娘打了招呼，就去陪着跟他们一块住的姥姥聊天。
    姥姥只有小王母亲一个闺女，家里再没有其他人，所以一直跟着他们住。你可别小看今年已82岁的姥姥，老人家乐观开朗，为人随和，不但能用姑爷给她买的那部老人机打电话，一有空闲，还戴上老花镜，对着光线让小王教她发短信。而且不拄拐杖能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把多半桶水提到厨房呢。不过，小王的爹娘看见一次，埋怨一次，说我们都还耷拉着俩手闲着，谁让您干活儿来着！要是不小心把你摔着了那可怎么办？每到这个时候，姥姥也不跟他们争辩，只是笑着说，你让我锻炼锻炼呗，老是坐着，慢慢手脚就不听使唤了。
    从小王记事起，就没见姥姥睡过一次懒觉，也没有见过她老人家得过什么重病。每天早上都是姥姥第一个起床。天寒地冻的时节，正是农闲的时候，老人家总是早早起来忙里忙外地拾掇家务，收拾妥当了，看看快到了早祷的时间，就把他们统统喊起来到教堂里祈祷。
    多年养成的勤勉习惯，让姥姥的身体一直非常硬朗。最难得的是，老人家不仅没有拖累小王的父母，前些年，还靠着一手好针线，做一些不会跑路的小不点儿穿的虎头鞋猫头鞋，邻村三乡五里的人，纷纷预先把钱交了，等着姥姥漂亮精致的“手工艺品”。另外，姥姥不用比样儿，就能剪出各种各样漂亮的窗花。县民政局年底来看望慰问80岁以上的老人时，那位叫李翠兰的大姐，把姥姥早年精心剪出来的“耶稣善牧图”拿回去装裱到镜框里，去参加“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比赛，还得了奖励。
    姥姥一年比一年岁数大，全家人一再劝姥姥放下手中的活儿好好颐养天年，这个时候，老人家就停下手中的活计，抬起眼说：“等我做不动了，自然就不干了，人活着不干活儿可不是件好事儿。”小王他们看着姥姥都笑了起来——当然不是笑老人家刚才说的话，而是姥姥瞧人的时候，架在鼻梁上的老花镜就用不着了，低头做活的时候，那副老花镜又派上了用场。每每这个时候，小王都开心地笑着说：“你们看姥姥这会儿像不像过去的账房先生？”一家人又开心地笑起来，姥姥也乐呵呵地用拿着针线的手指点着小王：“傻小子，还敢取笑姥姥啊？”说罢，张着没有牙的嘴跟着大家一起笑了起来。
    所有这一切，都得益于姥姥年轻时在教会女学堂读过书的缘故。那个时候，那位长着大胡子的外国传教士非常开明，姥姥还当过女孩子们的体育班长。
    姥姥喜欢种花，把小院子侍弄得就像一个小花园。谁来了都夸小王家里干净整洁环境好，不断有年轻的姑娘媳妇们跟着姥姥学手艺，老人家全都毫无保留地教给她们，并且不厌其烦地给大家做示范。一家人跟邻里之间和和睦睦、其乐融融，全家人都对天主的特殊恩宠心怀感恩，都觉得这全是姥姥带来的福气……
    晚饭后，姥姥叫来小王，神秘兮兮地从柜子里拉出来一个方方正正的木头箱子，沉甸甸的箱子上还挂着一把明晃晃的小铜锁。
    姥姥戴上老花镜，从兜儿里掏出钥匙让小王把箱子打开。小王很小的时候，就见姥姥常常把这个木箱子搬来搬去，他曾经好奇地问过箱子里放了什么东西，姥姥这个时候总是看着他，笑着点点头算是回答。后来小王上学了，跟姥姥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对这木头箱子的好奇心，也就慢慢地淡了。
    今晚，姥姥重新把这木箱找出来，小王不清楚姥姥要干什么。
    小王听话地按照姥姥的吩咐，把木头箱子搬到床上的小饭桌上，然后打开箱盖，“哗啦”一声，一大堆钱币像小山似地堆在了小饭桌上，有一分、二分、一毛、五毛……面额最大的是一元硬币，其中有相当一部分，市场上恐怕早就不能流通了。
    姥姥伸手从箱子底下提出一个绣花布包，一层层地解开，一沓一沓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十元、五十元、一百元的钞票，顿时出现在小王的眼前。
    姥姥心情激动地掰着手指头，一五一十地说道：“孩子，这些钱，有卖鸡蛋钱、卖破烂儿钱、也有你爹你妈给我的零花钱，有姥姥给人家做零工的钱，还有近几年村里给的补助，你今年都虚岁二十五了，姥姥已经给你攒了快二十五年了，今天拿出来，就给你娶媳妇时添置一点儿东西吧！”
    听着姥姥絮絮叨叨平淡的话，小王的心颤抖着，早已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上，姥姥就为他的以后开始张罗了。小王起身紧紧地抱住她，叫一声：“姥姥！”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姥姥张着没牙的嘴笑道：“看我这个大外孙子，你别把姥姥给扑倒了啊！”
    昏黄的灯光下，小王与姥姥一起，先把钱分开类，然后再一堆一堆地查数起来。
    小村庄的夜晚万籁俱寂，暖烘烘的火炉跳着蓝微微的火苗儿。祖孙俩坐在小饭桌旁细心地查点着，小王看了几次表，上下眼皮直打架。再看看姥姥，仍然精神头儿十足，盘着腿坐在床上，一枚一枚，一丝不苟地查数着，嘴里还不停地轻轻叨咕着，一分、五分、一毛、两毛……每数完一小堆，就用笔在纸上记录下来。
    “喔——喔——喔——”窗外传来公鸡打鸣的声音，天已经麻麻亮了，此时，那一大堆钱币终于查数完了，连零带整，总共有26368枚，加上小布包里的那些票子，合计7万4千1百零8块6毛5分。
    姥姥用双手往上拢拢雪白的头发，活动活动身子从床上下来，慈祥地看着自己的宝贝外孙，笑眯眯地说道：“总算数完了。”突然，姥姥像发现了什么似的，问道：“孩子，你的眼圈怎么红红的？”
    “没什么，没什么！”小王冲姥姥笑笑，支支吾吾地掩饰自己的情绪，“我……我……我的眼可能是熬夜熬红的吧！”
    姥姥说道：“我听说现在市里边有个啥市场，过去的那些钢  儿还能换钱，有没有这回事呀？”
    “钢  儿换钱？”小王明白了，“姥姥，您说的是钱币交易中心，有些钱现在比它本身更有价值，那些收藏钱币的人会出高价来买的。您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个事儿呀？”
    “你甭看我不出门，消息灵通着呢，呵呵！”姥姥自豪地说着，并开心地笑了起来。
    后来，小王把这事讲给女友听，女友羡慕地夸道：“你能有这样一个姥姥，真的是太有福气了！”停一下，她又接着说：“不，是我们有这样一位姥姥，实在是太有福气了。”小王看着心爱的女友开心极了。
    小王他们结婚时操办得非常简单，没有动用姥姥含辛茹苦为他们积攒了将近二十五年的钱。在教堂举行婚礼时，知道内情的本堂神父说：“小王老师的外祖母为了他，辛辛苦苦，一分一厘，用二十五年的时间，积攒了七万四千多块钱，那是舔犊情深的爱子之心啊！亲爱的兄弟姐妹，我们常常希望，自己的家庭也能像圣家一样。大家想想，小王老师的一家，是不是就是这样的一个家庭呢？在世上活出基督，这是用亲情、友情和爱情，构筑起来的人间天堂！心存善念，爱人如己，上天一定会祝福我们每一位亲爱的兄弟姐妹！不但如此，我们更应该早做准备，去努力积攒更丰厚的天堂上的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