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情饮水饱,有爱菜根香
2017-01-10 11:09:20 作者:鸣声 来源:《信德报》2016年11月24日,42期(总第700期)
不久前,丈夫家乡有位亲戚去世,我跟丈夫回家参加葬礼。葬礼结束后男女老少自然要聚在主家桌前家长里短一番。但城乡风俗不同,女人不能上桌,从小生长在城市的我,看着女人们顶着张黑油脸全都窝在烟熏火燎的小厨房里吃饭,三步并作两步转身跑回了婆家。
回乡下的机会很少,跟乡里乡亲基本互不相识,一个人站在空旷的院子里,想念起城里的家和妈妈。早上起得早,来往匆匆,根本顾不上吃饭,现在日上当头,瘪下去的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地响,本能地提醒人要先满足口腹之欲了!
婆家灶台简陋,一眼便可看穿,没有食材还可以想办法,可是那种需要木柴现生的火炉才是大难题,无从下手的我欲哭无泪,更加想念起城里妈妈做的软糯的小米粥和精致鲜香的红烧腐竹来。
“稍等一会儿,饭马上就好!”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婆婆就已经把一根根木柴和火引子送到炉灶里了,在化不开的青烟中,婆婆从蓝花布竹筐里拿出两个鸡蛋,在碗沿上磕开,倒入锅中,再把从院子里刚摘下来,还带着毛刺和黄花的黄瓜洗净切丝下锅,不一会儿,酥软的带着嫩绿的煎饼就做好了,鲜香顿时洒满了静谧的农家小院。
由于早年田间地头的劳作和拉扯三个孩子的艰辛,婆婆的腰弯了,瘦弱的身躯远远看去成为一个标准的弧形。听丈夫说,因为婆婆年轻时做饭的手艺确实不怎么样,所以被她的婆婆百般挑剔,又时常嘲讽,但老实的婆婆是个虔诚的基督徒,从没有一句反驳和埋怨,只是默默承受,也许在她心里,天主早已经为她安排好了一切,她只需逆来顺受,克服世俗的欲望便能窥见天堂的皓光……
我生下宝宝后,没有奶水,老太太心疼孙子,岁数大了难免唠叨,于是,我心里有了梗,早早找了理由让婆婆回家。谁知道,才过了没几天,婆婆又冒着大雪找上了门,打开房门,惊讶于她一头银白的霜雪,肩膀上还背了一布袋鸡蛋,婆婆说,听见有文化有见识的乡亲说城里卖的鸡蛋有激素营养少,于是赶紧找邻居和亲戚帮忙,才收集了这一袋子吃虫子长大的鸡下的蛋,怕不新鲜了,这才冒雪坐车来了市里。后来听丈夫说起,才知道婆婆从来没有独自出过远门,更别说自己坐车一路百十公里打听着找到我们家。一袋子鸡蛋把她的腰压得更弯,“娘,是我不好,上次我不应该……”她一笑,满脸的沟壑更加明显,“说这些干啥,只要你们好好祈祷,多求圣母娘护佑,我就高兴了!”
噼噼啪啪的柴火声把我从记忆中拉回。
“娘,你怎么也回来了?”
“在乡下你认识的人实在不多,怕你觉得无趣,就多看了你几眼,就跟着回来了!”
吃过饭我抢着收拾碗筷,婆婆怎么也不同意。
“这事我做惯了的,我来。”婆婆伸过来的手粗糙生硬,像久旱的田地般皲裂,到处是深深浅浅的沟壑。
“娘,你做的饼又酥又软,真好吃!”
“唉,乡下人哪会做什么好吃的,不过是填饱肚子哩!”
我不禁想,多年的媳妇熬成婆,饭菜的味始终没变,可其中的道却生发出新意;时代变了,生命的质朴和信仰的真淳却始终如一。
一辈子生活在农村的婆婆,见证了山乡巨变,也经历了信仰在这土地上的风雨飘摇和再次崛起。
婆婆20世纪40年代出生于教友家庭,自幼领洗。家中弟兄姊妹多,小小年纪便开始劳动养家,不管纺线织布还是播种耕地样样精通,粗活细活都是行家。
60年代末70年代初,公公在家中为神父保留教会书籍和圣物,身陷囹圄,刚刚新婚不久的婆婆便一人独守空房等待,这一等便是七八年。
在那漫长的等待中,婆婆除了干农活、侍候公婆,就是躲在小屋里默默地祈祷,玫瑰经念了一遍又一遍,直至把手指关节掐的起了老茧(没有念珠,便用十根手指计数)。
后来,公公回家了,教会也渐渐复苏。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进堂参与弥撒了。每次进堂前,婆婆都会换上干净平整的衣服,把头发梳洗得光亮光亮,脸上乐开了花儿。碰上神父在外村做弥撒,婆婆便步行或骑车几十里地去参加,直到现在,仍然如此。因着对信仰的热诚,大字不识的她,只凭着记忆人们念经时的音儿,就把整本《圣教日课》背得滚瓜烂熟,哪个孩子念错一个字,她便立刻指出来。
再后来,丈夫的大姐受家庭影响加入修会,成为本村的第一位修女。而本村教会建堂的消息一出,公公跟婆婆十分默契,立即把自家的耕地献出几亩,出钱出力帮工丝毫未有怠慢。
如今教堂已经巍峨耸立,十里八乡的教友都过来过主日,参与教会活动,婆婆岁数大了,却也不懈怠,为教会做力所能及的事情。大瞻礼时,婆婆帮忙教堂后厨洗菜做饭;堂区举行培训班时,她便烧水、打扫卫生。平日里闲下来,便在家中念经祈祷,为国家、为教会、为炼灵、为儿女、为贫病、为灾区……她常说,“人老了,别的做不了了,祈祷总是可以的。”
饱,有爱菜根香。我很庆幸这次没有错过婆婆的鸡蛋饼独有的味道——一个典型的农村基督徒满怀虔敬、干净真淳的爱的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