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古城的犹太人
2013-10-23 11:37:04 作者:项阳 摘编 来源:《信德报》2013年9月26日,35期(总第552期)
一页页血泪交织的迁徙历程,精明的商业头脑,以及连续几十年的中东战争……这些似乎都离我们很远,也构成了我们对犹太人的全部印象。但在千年前,却有一批亚巴郎的子孙沿着丝绸之路来到中国,并安然定居于当时的首都——汴京。如今一千年过去了,这些亚巴郎的子孙们怎么样了呢?
最早在开封定居的犹太人
从考古遗迹上讲,现存开封博物馆的《重修清真寺碑记》可说是犹太人定居开封最为确凿的证据。从这通明弘治二年(1489年)的碑文可知,开封犹太人至少自北宋年间就开始在这里繁衍生息了。学术界普遍认为,大批犹太人最早是在唐代(约8世纪前后)沿着丝绸之路来到中国的,这种看法已从考古发现中获得了比较充分的证明,但也有学者认为,犹太人是通过海上路线进入中国的。
开封在北宋年间是王朝的都城,极尽繁华之能事。根据《重修清真寺碑记》所言,宋代的开封犹太人应该也是相当活跃和兴旺的,否则在他们“进贡西洋布于宋”之后,身处盛世的皇帝是不会对一外来小族发出“归我中夏,遵守祖风,留遗汴梁”的约法三章的。
这样的敕令无疑是对开封犹太人的合法移民定居做出的最权威的肯定。1134年开封犹太人建立会堂时,其时开封被女真政权的金王朝占领,宋王朝已南逃偏安于一隅,按照纪年习惯,应记为金大定三年,但却在明代的碑记中记载为“宋孝龙兴元年,癸未,列微伍思达领长其教,俺都拉始建寺焉”。
开封历史上曾经多次遭遇黄河大水,让这座会堂几度被毁。祠堂述古记碑的碑文显示:康熙十八年(1679年),一位身居高官的叫作赵承基的开封犹太人后裔,重新出资修建犹太会堂——一赐乐业(希伯来语,“以色列”的古音译)清真寺的经历。赵承基于清初任大梁道中军守备,率兵驻汴,是现在有史可查官做得最大的一位开封犹太人。而另一位名叫艾田的犹太人,则与利玛窦有着一段传奇故事。
1605年6月24日,一个来到北京参加科举考试的开封府举人,慕名登门拜会了耶稣会传教士利玛窦,由此揭开了一段传奇般的历史。在利玛窦的记载中,只是提及此人姓艾,后来的法国汉学家伯希和与加拿大圣公会主教怀履光都认定他的全名为艾田。实际上,利玛窦和艾田一开始都对彼此的身份存在严重的误读。艾田最初是通过某位中国人所写的一部论述欧洲的书而读到有关利玛窦的情况,仅仅知道他信奉唯一神,而就此以为利玛窦是梅瑟教法的传播者,可能与自己同属于一个宗教。双方会见的这一天恰逢主受洗节,利玛窦把艾田带进教堂,当看到祭坛上悬挂的圣母玛利亚、耶稣与施洗者若翰像时,艾田将之误以为是黎贝加与其子厄撒乌和雅各伯,于是鞠身向画像行礼。此时,利玛窦对艾田的身份将信将疑,一开始以为他属于中国的早期基督教聂斯多略派(即景教),但随着交谈的不断深入,利玛窦发现艾田自称为一赐乐业教徒,熟知《旧约》故事,并奉厄撒乌、雅各伯为祖先,还知道自梅瑟以下以色列有十二支派,而且,他的整个外貌、鼻、眼和脸型一点儿也不像中国人。
1906年,开封犹太人后裔在石碑旁。 开封犹太会堂旧址所在的开封城东门,当年许多开封犹太人居住在这周围。
经过宗教与体型上的甄别,利玛窦断定艾田并非基督徒,而是在此之前从未听闻的中国犹太人。利玛窦感觉到这一发现的重要性,随即向艾田打听更多有关他自己以及其他中国犹太人的情况。艾田说他自己从六岁起就学习中国儒文化,专事科举功名,而不再参加族人的宗教活动。艾田还向利玛窦反映,在他的老家开封有信奉一赐乐业教的十至十二家信徒,此外还有一座富丽堂皇的礼拜寺,不久前刚花费一万金币进行了修复。寺内珍藏着无比珍贵的《梅瑟五经》,经文全部抄写在羊皮上,已有五、六百年的历史。艾田还说在杭州还有不少犹太人,那里也有一座礼拜寺;其他地区也有犹太人,但没有礼拜寺。由于犹太人不食猪肉,在外人看来似乎与回教无异。但根据艾田的陈述,利玛窦坚信在中国内地的开封府定居着一支犹太人。尽管利玛窦至死也没有去过开封,与开封犹太社团也未有直接的接触,但他已经彻底改变了开封犹太人的历史,也因此成为了界定中国犹太人身份的第一人。
如今,距离生活在开封的犹太人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一千年,当年的物事和这些犹太人的后裔又是怎样一种面貌呢?
千年以后
今天,开封的一赐乐业清真寺已经完全消失,它的遗址现在被北方常见的胡同地带完全淹没,只能依靠犹太后裔的口口相传以及开封犹太专家的研究,才依稀能辨认出这座清真寺的原址——今天的第四人民医院内,那里据说还有当年清真寺所使用的一口古井。
艾殿元,居住在开封的犹太后裔。
作为历史上曾经繁华一时的七朝古都,开封的建筑布局依稀可见当年雍容平稳的形态,甚至至今还保留着一个内陆城市处变不惊,不疾不徐的节奏。从开封博物馆出门,绕过包公祠和包公湖,过自由路,穿鼓楼广场,再北行千米,就来到历史上开封犹太人最著名的一个聚集地:教经胡同。很多犹太人后裔都住在那里,从北宋来到中国,至今已经一千多年了。开封犹太人号称七姓八家。就是主要有七个大姓:赵、艾、李、张、石、金、高。另外包括源出张姓的章姓,总共八个家族。这些姓氏的由来,也充满了历史印记。比如,“李”由“列维”而来,“石”由“示巴”而来,“艾”就是“亚当”。
艾家墙上所挂的犹太民族的标志——达味之盾。
在1993年10月发表于《世界地理》杂志(台湾)上的一篇关于开封犹太人的文章,作者写到“一天上午,我来到开封城东的顺河区,这里是回教徒聚居的地方,同时还有天主教堂和基督教礼拜堂,看来是外来文化最集中的地方。我走进一条写着‘清真市场’的小巷。小巷两边摆满了各式的小摊。在人群中间我发现了一个长着高鼻子的老汉,他的眼睛显然不属于汉族,带着一顶蓝色的布帽,像是个回教徒。我乘机与他攀谈起来,果然他说自己就是回教徒,而且声称祖先已在开封生活了几百年。不过他的样子在我看来实在就是个犹太人……后来回北京以后,和一位在社科院工作的朋友谈起此事,他告诉我,据他所知开封所谓的‘蓝帽回回’就是犹太人的后裔,因为他们已经和中国人通婚,所以不再承认自己是犹太人。
“后来,在开封我一共访问了5家犹太后裔,对开封犹太人的现实生活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他们之中有政府部门的职员,有工人,也有商人。他们与普通的中国人一样过着正常的生活。从表面上看,谁也不会想到他们的血液之中会流着犹太人的血。虽然如今他们与中国人几乎没什么两样,但当我问起时他们却没一个人否认自己仍然是犹太人。他们之中的一些人还给我描述了他们所了解的许多关于开封犹太人的事迹和生活习惯。比如有一个名叫石中玉的老先生,他告诉我,在他父亲那一辈仍保持着一些犹太教的习惯。春节时,他家人在门上贴了对联以后还要在对联上洒雄鸡血。祖辈告诉他那是源于犹太人过逾越节的习惯。逾越节是犹太教的三大节日之一,此时他们要在自家门上洒羔羊血,这是出于《圣经》的典故。而开封犹太人为适应中国的生活环境将这一习惯改在了春节,并把羊血改为雄鸡血。此外,当时石家还吃一种未经发酵的面饼,一点味道都没有,但父母总是强迫他吃下去。另一位叫石玉连的犹太后裔告诉我,旧时中国人把犹太教称为‘一赐乐业教’,俗称‘挑筋教’,这是由于犹太人在吃牛羊肉时要把肉里的腿筋挑去不吃。据说这是出于《圣经》,雅各伯在与天使角力时伤了腿筋,从此犹太人便不食腿筋。石玉连家至今还没有忘记这一习惯,并曾多次给前来访问的西方犹太人表演挑筋的过程。”
众所周知,在几千年的世界历史中,犹太人的历史是极其悲惨的。二次大战欧洲的惨剧至今令人毛骨悚然。但正如以色列历史学家埃班(Abba Eban)所说:“没有哪一个民族能够在几千年的流亡中如此顽强地维护自己民族和宗教的特性,从中汲取力量并重新站起来。散居异乡仍能忠于自己民族的这种非凡力量是犹太民族所独具的。这正是犹太民族无与伦比之处。”但中国的情况恰恰相反。
完全汉化 却非强迫
从目前已知的史籍中,没有任何资料能说明开封犹太人曾遭受宗教迫害。美国学者波拉克在其英文版的《明清官员、犹太人和传教士》一书中写道,在中国没有任何统治者把犹太人作为迫害对象,他们从未受过奴役。也正因为宗教宽容政策,生活在开封的犹太人,受到本地居民特别是在社会生活中占有主导地位的汉族的诸多文化影响,出现与主体民族相融合的趋势。
犹太人在开封定居、生存的历史表明,从务实的立场出发,当时的犹太社团极力去适应儒家文化。例如,用儒家观念中的“天”来称呼犹太教所崇拜的“雅威”。在开封犹太人留传下来的几块碑的碑文中都以“天”、“上天”、“真天”、“重天”、“敬天”、“天道”、“天心”、“告天”、“天命”来称呼万物之主。
从开封犹太清真寺的结构、布局、风格,特别是寺内设置等方面,也可见希伯来文化与儒家文化的交融。据资料显示,当时的清真寺的大门,有一座15英尺的牌楼,上有“敬天祝国”字样。进大门后在一院落的二门上有这样一幅儒学味十足的对联:“自女娲嬗化以来西竺钟灵求生天生地生人之本,由阿罗开宗而后中华衍教得学儒学释学道之全。”清真寺的大殿分前、后殿,前殿名为“至清殿”,后者名为“至教堂”。在清真寺内最神圣的地方,不仅置有“梅瑟椅”,而且在高椅后设有万岁楼,供有“大清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的“万岁牌”,以表达他们“受君之恩,食君之禄,惟尽礼拜告天之诚,报国忠君之意”。
对开封犹太人问题进行过大量实地调查的张绥先生认为:“中国封建社会‘重农抑商’的政策使这些定居在汉族社会内的犹太人不得不正视现实,要想在中国出人头地,只有走‘学而优则仕’的道路”。
在定居中国的数百年后,开封犹太社团不仅在思想观念、生活习惯、言行举止等方面,而且在体质上也日益被同化。从他们身上很少能找到“高鼻深目”的犹太形象,这说明中国开封犹太人与当地居民通婚的年代已比较久远,范围也比较普遍。
再从外部条件看,在16世纪之前,定居开封的犹太社团与波斯(西域)保持联系,从西域获得经卷和官拜书。但从明代开始,朝廷采取了闭关锁国的政策,封闭了西北边疆和海路,中国的百姓与世界隔绝了,开封犹太人也失去了与西亚、北非聚居地的联系。1850年,开封犹太社团的最后一个拉比(犹太教的职业神职人员)去世,却没有人能来接替。以往每个拉比要带几个学生,一个拉比死了由他的儿子继任,这是犹太人的传统。但随着拉比知识的逐步萎缩,年轻人的心已不再被信仰所吸引。犹太会堂最后一次被洪水毁坏后便无人重修了,一次完整的祈祷都无法组织进行,开封犹太社团真正地消亡在浩瀚的历史岁月里。那些身体里有着微弱的犹太血统、仍住在开封的人们,他们的祖先的确是古老的来自中亚的犹太民族,而延续到他们仅仅只能称作是中国古代犹太人的后裔了。
根据1992年的一个统计,那时候开封有犹太人血统的有618人。
(资料参阅《世界知识》半月刊及《长三角杂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