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神》

——一部震撼心灵的电影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是孔子说的话，而“虽千万人吾往矣”，是孟子说的话。虽然都是儒家先圣的话语，然而含义与语气却大不一样。孔子很理性，富有人生的智慧，也有现实的精神，所以他不语怪力乱神，只相信人的力量。孟子则显得有激情，有一种理想主义的气概，有种舍我其谁不惧生死的精神，所以他舍生而取义，悲天悯人不失赤子之心。之所以想到这两句话，是因为刚看了《人与神》，起了这样的联想。其实这两人与这部法国影片所表现的宗教情怀都毫无关联，没有剧中人物那种宗教献身的精神，虽然有着“天降大任于斯人”的勇气，却都有着“挟泰山以超北海”之不可能的清醒认识。

    曾获去年戛纳电影节评审团大奖的《人与神》，所描写的是一起真实的事件，这起事件发生于1996年的阿尔及利亚，影片中的底比林修道院里的八名法国修道士并非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他们耕种，给人看病，去市场卖蜂蜜。当时那里正处于长达十多年的内战之中。他们受身边所发生的恐怖事件的影响，有震惊，有恐惧，有犹疑，有既已跟随了主的决绝。整个片子的节奏、表演、细节刻画得都很出色。在一个深夜被一群伊斯兰极端分子带走，两个月后发现了他们的尸体。他们究竟死于何人之手，至今还是一个谜。普遍认为他们是被阿尔及利亚伊斯兰武装所杀，也有人认为是被阿政府军误杀。不过影片并不关注这一点，在影片的结尾，只是表明他们消失在风雪之中，让这个谜底仍然留在观众心中。这是一个敏感的题材，特别是在当下，它涉及的是基督教与伊斯兰教的关系，重翻历史的旧账并无意义。导演很聪明，既利用了题材的敏感性，同时又绕开了可能带来的争议，它将关注的重心放到了修道士在大难来临时的内心抉择。那些年老修士的选择，让影片蒙上了一层神性与人性的光辉。
    影片的故事性并不强，情节已经被淡化，只剩下最简单的事实在推进着故事的进展。影片的节奏也很缓慢，电影中更多的是修道士们的活动，他们的宗教仪式，他们关于坚守还是撤离的讨论。导演将镜头更多地对准剧中人物的内心，富于质感的画面，庄严而虔诚的祈祷，从对即将到来的大难的惧怕到最后内心的平静，突出了这些修道士逐渐坚定的信仰，从软弱人性到坚强神性的转变历程。尽管情节消隐于神性的表达背后，但整部电影却并不沉闷，悬念一直保持到终场，紧张的气氛压迫着观众的神经，并触动着人们的内心。平静的叙事之中，却充满了张力。
    面对紧张的局势，面对日渐临近的威胁，撤不撤离修道院，成为影片中八位修道士的艰难选择。除了修道院院长，其他七人都已垂垂老矣，他们来自于法国，到异国修道，只为求得心灵的平静，以求离天主更近。他们所在的修道院旁边，就是一个信奉伊斯兰教的村庄。这些修道士们与那些穆斯林村民已结下深厚的友谊，他们为村民看病，并给予村民们指导，而村民也把他们当成自己坚强的支撑，村民们也不希望他们离去。战火临门，极端组织越来越强的敌意，阿国政府施加于他们的压力也越来越强，作为一种现实的选择，“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与不可抗拒的危险硬顶，无异于以卵击石。人性的软弱，也让他们徘徊。“我到这里来是修道的，而不是来献身的”，这是真实的人性，也是作为普通人的理智选择。这些修道士第一次的投票表决，表明了他们人性中的犹豫。频繁的长镜头、特写，以及最后的晚餐时恢宏的配乐，生动地描绘了修道士们的心理变化和内心挣扎。
    然而，他们毕竟是修行多年的修士，人性的软弱只是暂时的。一次次的宗教仪式坚定了他们的信仰，而他们所目睹的桩桩事情，也唤起了他们的宗教责任。“虽千万人吾往矣”，肉身的牺牲有何惧，他们的坚守就意味着上主的坚持，底比林修道院就是他们坚强的精神堡垒。这些修道士很明白自己选择的意义，但此次的投票，八个人都说出了留下的意愿。留下，即意味着殉道，对于常人来说，虽说悲壮，却也无谓。但这样的殉道对于宗教来说，却是需要的，也是必须的，他们的殉道会坚定信徒的信仰，他们对于信仰的不放弃，意味着上主神性的显现。他们在做出选择之后，内心反而显得更加的平静，平静地坚守，平静地等待着劫难的来到。这是一种信仰的力量，亦是一种神性的闪耀。献身于天主，对于虔诚的为了信仰的献祭，是人类最高贵的一面。怀着宗教的信仰，最终选择了殉道。死亡也许会让他们变得伟大，但更让人畏惧的还是真正的宗教的力量，那几乎可以逾越一切。
    影片平静舒缓，依靠信仰获得勇气，也坚定了信念，这是一幕悲剧也是一曲赞歌。
    影片虽是根据历史事件改编，不过史实只是背景，更多的却是对人的灵魂的追问，是对信仰力量的展示，因此《人与神》与其说是传记片，不如说更近于宗教片。我们开头所举的中国儒家圣贤所说的那两句话，从“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是人性的理性考量；而“虽千万人我往矣”，就有了一种精神的力量。不过，中国毕竟是一个缺乏宗教情怀的国度，从孔子的理性到孟子的勇气，都还未上升到宗教的层面。而剧中的修道士们，则有着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精神，这就不是以人的智慧去衡量，而是一种信仰的力量了。因为他们坚信着上主的存在，他们是为上主的荣光而赴劫难，因此他们的死也就有了神性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