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滨：日本特大地震海啸后的反省：不幸和爱心

    编者按：2011年3月11日，日本东北关东地区仙台、宫城和福岛发生9级特大地震以及海啸，给当地人民造成严重人员伤亡和巨大财产损失，同时波及日本全国，影响国际社会。为此，“信德”特邀日本庆应义塾大学综合政策系教授田岛英一先生撰文，对这次灾难进行了反省。田岛英一先生是一位新皈依的基督徒。他和夫人、孩子以及所带研究生曾多次访问信德之家及内地一些社会服务机构。他在海内外发表过多篇有关中国社会改革和有信仰背景公益组织的论文。本文是田岛先生面对巨大灾难时连夜倾情而作。

    人生在世，不幸和灾难离我们并不遥远。只是平时被我们所疏忽了。只要你走进任何一所大医院，就会马上就明白什么叫幸福、什么叫健康，什么叫“绝望”，什么叫“无奈”。你会发现很多默默地咬着牙扛着不幸的人，也会发现自己的软弱无力。即使你有三头六臂，也救不了那些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开人世。
    可是有时候，那些平时不大注意到这种不幸的人们，都不得不注意，面对人间的不幸。其中的一个例子就是发生特大天灾的时候。
    对于这次灾难，日本地震专家们指出：“这是千年不遇的超级大地震。”
    这的确是我此生从未经验的。2011年3月11日，下午2点3刻。我在客厅里写提交给单位的文件。当时我爱人在东京上班（离我家有40公里远），儿子在午睡。突然，电视机发出了警报声：“地震警报，地震警报，大地震即将到来，请注意！”那是政府和电视台合作提供的警报服务：如果早期警戒系统发现哪里有大地震发生，马上就发出警报（电波比地震波还要快），为我们赚几秒爬到桌下保护自己的工夫。
    我当时有点麻痹大意。因为该警报还说：“震源是宫城县附近的海域”。宫城县离我家有300多公里，那里的地震基本上影响不到我这边（横滨附近）。而且该地区两天前刚发生过7.2级的地震，我以为这次地震肯定不过是那次地震的余震。谁料7.2级那么大的地震原来才属前兆余震，这“萤火虫”后头还有“月亮”等着登场。
    警报发出大约10秒钟后，我才感觉到了慢慢的摇动。对我们日本人来说，地震简直是家常便饭。按摇动的感觉我一般就大概知道震源有多远，规模有多大。那种慢慢的摇动明显是远方的，于是我更加疏忽了，还以为自己的“高见”没错。站都懒得站，继续写文件。但不久就觉得不对。摇动越来越大，似乎也听到了呜呜的地声。不可能！不可能！远方的地震怎么会带来这么大的摇动？顿时，我脊背都发凉了。合理的解答只有一个：这是罕见的超级大地震！！
    在我不由得站起来的瞬间，我就听见了厨房里有什么餐具掉在地上破碎的声音。摸着墙走到自己的书房，用力压住书架。可是根本没用。书架里的书都“飞”了出来，家里到处都是霹雳扒拉的声音。从自己的房间跑出来的儿子，目瞪口呆地站在走廊里。
    幸好家里的损失不大。我打扫地板上的餐具碎片、书籍等东西后，才发现客厅里的电视机倒下来，将液晶屏幕损毁。与爱人通了电话，但她那天回不来，只能投靠老板娘那里了。东京那一带的公交系统全面瘫痪，很多人在单位里过了一夜。幸运的是我家没有人员伤亡。

日本岩手县釜石市，一艘被海啸席卷而至的轮船停靠在一幢被损毁的房屋旁

    后来才知道巨大海啸吞没了东北地方的好几个城市：岩手、宫城、福岛三县遭受了毁灭性的破坏，9.0级（能源规模大约相当于汶川大地震的32倍！）的超大地震，在日本，这是至少这400年来最大的。人员伤亡很严重，宫城县公安部门已经发表了一个预计：遇难者将数以万计。有地震就有海啸，这个道理在日本人人皆知。但这次海啸来得实在是太急促了，很多人来不及逃跑。大波浪残忍地吞掉了人们的房子、财物……当然还有生命。中国人常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可是海啸一般都把遇难者的身体拉到海底去，幸存者都这么收到了自己亲人的死亡通知书。很多人喊着名字寻找家人，但没有回音。这种悲怅的场面和情景，任何人都会潸然泪下。

    每当遇到灾难，我就想起那些来自柬埔寨的朋友们。
    那是我读研的时候。当时柬埔寨仍在内战状态中，也刚发生红色高棉的大屠杀，国家竟失去了总人口的三分之一。有不少柬埔寨人由海上逃到日本避难。但他们好不容易来到日本后，一时又无法适应日本的生活，尤其是语言障碍使他们陷入困境。所以，我当时作为一个志愿者给他们教日语。在跟他们交流的过程中，我渐渐地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事实：那些柬埔寨朋友对自己的命运没有半句怨言。他们没有一个人没有失去家人，但从不怨天怨地，竟还说：“感谢神”之类的话。原来他们都是基督徒。于是我对他们的精神世界开始感兴趣，并开始看《圣经》。看着看着，忽然有一天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在流泪。就在读博士的那一年，的复活节上午，我就在日本的一所基督教堂受了洗礼。

图为宫城县名取市，救援人员从坍塌的房屋中救出一位受伤的妇女

    基督信仰告诉我们：幸不幸和善不善之间没有任何联系。《旧约圣经》中的约伯，那么善良，对神那么忠诚却受尽了数不清的折磨和不幸。耶稣也说过：“你们以为这些加里肋亚人（加利利人），比其他所有的加里肋亚人更有罪，才遭此祸害吗﹖不是的。我告诉你们：如果你们不悔改，你们都要同样丧亡。”（《路加福音书》第13章3节）受灾没有任何理由，人间的真相没有“报应”那么简单。也许有不少人对此愤愤不平。但再不服气，我们也不能把责任推卸给别人，更不能推卸给天上的父亲。那些柬埔寨朋友一直都是我的好榜样。
    我们面对灾难，现在能做的（也该做的）就一件事情：共渡困境。虽然我们人类无法逃避死亡，但基督信仰告诉我们，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结，也不是毁灭，而是生命的转变，新生命的开始。死亡是进入永生的门径！（参考《圣事礼典：入殓礼》祈祷词）死亡，是产生人生意义的重要契机，因为我们的时间有限，我们躲不过死亡的到来，所以我们才用心过日子，珍惜每一刻，也认真寻找人生的意义。同样的道理，虽然灾难是一个不幸，但它也是产生爱心的契机。我们的灵魂能与别人的痛苦感应。有谁痛哭，我们就陪谁痛哭，想尽办法帮此人，无论能否解决问题。到时我们才能互相成为耶稣所说的“邻舍”。能得到邻舍的并不是宗教精英，而是一个心地善良的撒玛利亚人。（《路加福音书》第10章）
    感谢上主赐给我们好邻居。我知道很多素不相识的中国人为日本灾民祈祷，还为这次震灾组织募捐活动。世界各地好多国家都有类似的活动。作为一个日本人，实在是感激不尽。天灾虽是悲剧，但也是我们成好邻舍的契机。但愿我们的爱心像人间的不幸一样离我们不远。

    （作者：日本庆应义塾大学综合政策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