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回米里哀主教

    小时候，大约是小学四年级，家里有两本《悲惨世界》的藏书，虽然无法看懂这本书，但我还是坚持着读了其中一卷的开头：
    1815年，冉阿让从被关押了十九年的苦役中释放。他从小失去父母，从前是个修树枝的工人，有一年冬季找不到工作，家里有七个外甥挨着饿，他为了救活那些孩子而偷了一块面包，被关进了监狱。因为几次越狱逃跑，他总共在监狱里蹲了19年。但监狱并没有让他往好的一面改变，反而让他变得仇恨一切，不再相信任何人，成为一个凶狠孤独的男人。
    他来到狄涅城中，却发现没人愿收留他过夜——“好多个人家都不要我。我又到了监狱，看门的人也不肯开门。我也到过狗窝里，那狗咬了我，也把我撵了出来，好像它也是人似的，仿佛它也知道我是谁似的。我就跑到田里，打算露天过一宵。可是天上没有星星，我想天要下雨了，又没有好天主阻挡下雨……”
    结果，本城的主教米里哀却收留了他，并邀请他共进晚餐，还为他铺了一张洁白的床单过夜。这是冉阿让19年来第一次睡床。
    半夜，冉阿让却偷走了米里哀主教的一套值钱的银器，刚逃出去不久便被警察抓住。当警察带着冉阿让来到主教这里，主教却出人意料地说，那些银器是他送给冉阿让的，还说冉阿让忘了带走一对银烛台，警察只得将冉阿让释放。最后，主教对冉阿让说：“不要忘记，您拿了这些银子，是为了去做一个诚实人。”从此，冉阿让彻底地改变了。
    若没有米里哀主教当初作的“伪证”，芳汀可怜的女儿珂赛特也不可能获救，或许这个小女孩将永远在小旅馆里暗无天日地长大，直到无声无息地死去。米里哀不但救了一个人，而且间接地救了许多人。
    许多年后，我依然对《悲惨世界》的这段开头印象深刻。为什么米里哀主教明知冉阿让偷走了自己的贵重物品，却还要说谎并将他放走？一个堂堂的主教（法国是天主教国家，主教享有非常崇高的地位与权力），为何要为拯救一个刚从监狱里放出来的小偷而向警察作伪证？因为他知道，如果为了法律的正义，要把小偷交给警察，那么冉阿让必然又会坐牢，而当时法国的司法制度不可能去感化一个罪犯，只会毁灭一个人而不会是拯救。于是，主教选择了信仰，选择了道德，而抛弃了法律，他为了信仰和道德作了“伪证”，不仅仅是拯救了冉阿让，使他不再被关进监狱，更重要的是从此改变了他的人生，使他彻底变成了另一个人。但是，主教为了拯救并改变一个人的灵魂，自己却来承担撒谎不诚实的罪过。
    书中雨果提出了三个问题——“贫穷使男子潦倒，饥饿使妇女堕落，黑暗使儿童羸弱”，法律能否解决这些问题？答案是否定的，任何一个时代任何一个社会，法律都无法解决这些问题。用暴力可以暂时压制暴力，但无法永远控制暴力。所以，米里哀主教放弃了警察的暴力，而选择了他自己的方式，用宽恕对待仇恨，用给予对待窃取。我们可以说他是妇人之仁，也可以说他会姑息养奸，但不能怀疑他有一颗虔诚善良的心。
    冉阿让是个身无分文之人，一套偷来的银器便是他全部的财产。从各个角度去平衡考量，我可以认为米里哀做了一件很划算很精明的事情——即用自己的一件礼物换来了另一个人生命的全部。
    所以，如果你是一个富有的人，当遇到某些社会底层的人们，而他们出于种种原因伤害了你的一些小利益，但没有伤害或威胁到你的人身安全，你可以当一回米里哀主教，或许你的宽恕可以拯救一个人。
    我们做不到圣贤，至少可以做一回米里哀主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