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野上的思绪

    他是一位远离家乡的神父，难得回一趟老家，这次是顺路回家探望80岁高龄的老母亲，而且只能在家住一个晚上，因此他一整夜都陪伴在母亲身边，老人家聊上几句话就要打一会盹儿，娘俩个似睡非睡地度过了这一夜。
    天刚蒙蒙亮，他就起身向母亲和兄嫂告别，深知在家中逗留的时间越长，分别时双方就越受亲情的煎熬。临行前母亲把他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番，又用双手从胸前摸到肚子，心疼地问道：“神父啊！你在外面是不是经常受气呀，要不为什么肚子这么鼓呢？”自从他在母亲的鼓励下弃家修道当了神父，母亲就再也不喊他的名字了，总是用带着几分恭敬的口吻叫他“神父”，这是传统教友家庭的一种说不清来历的传统。他安慰母亲说肚子大是伙食太好了，没有谁给他气受。
    出门时大家都默默无语，他忍住没有回望他们，径直开车冲出村子，上了公路才摆脱了逃离感。广袤无垠的塞外原野使他长出了一口气，猛然间他看到了田里的那棵孤零零的老枣树，儿时的记忆使他不由自主地刹住了车。他来到枣树下想回味一下儿时上树摘枣的乐趣，只可惜儿时那猴一般的身手再也找不回来了，如今四十出头的男人大部分都屁股大肚子鼓富态有加，这时他想起了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那标准的男人形体，隐隐地觉出母亲话里有话在委婉地向他告诫着什么，他手摸肚子望着那一颗颗触手可及而又令他无可奈何的青枣，觉得也真该注意节制口腹之欲了。以前穷，枣儿长到这种程度早已被孩子们摘光了，如今生活富裕了，孩子们的胃口和大人一样被吊高了，谁都不在意这几颗青枣了。
    望着自己停在路边的汽车和蜿蜒平坦的公路以及村子里那一片片新瓦房，他心里对家乡产生了一种陌生感，30年前自己和小伙伴们只是一门心思多摘枣、多拾柴、多拾粪，盖瓦房买汽车连想都不敢想，如今家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们不但敢想而且都在努力地追求着。
    他记起了昨天在回家的路上发生的一件事，开车时想起扶门而望的母亲不由得走了神，猛然发现了前面的红灯，下意识地踩了一脚刹车，后面的车差点和自己追了尾，那位司机超车时用家乡话破口大骂，闯过红灯扬长而去，他这才想起家乡的红绿灯一直就形同虚设。生命所蒙受的伤害往往是由于人们的行为缺少自律而造成的，他心里为那位司机平添了几分担忧。
    此时，他耳边又响起了母亲多年来时常嘱咐的一句话“不可忘本”，母亲所说的“本”是指什么呢？因为每个人的“本”是不一样的，他一直想归纳出一种人人都具备人人都认同的“本”。母亲的话总是令他回味无穷，出生在传统天主教家庭的人都经历过不同程度的坎坷，可母亲从不抱怨，认为这是天主所赏赐的“磨练”，似乎早已看到了苦尽甘来的今天。每当遇到那些“牢骚太盛”的人，他就会想起母亲的“超脱”，对母亲的敬佩就愈加强烈。
    太阳越升越高，而且已经开始烤人了，他回到汽车上，打火时突然闪出了要掉转车头回家再看看母亲的念头，但他还是含泪缓缓向前驶去，他深知对母亲最好的回报就是当好神父。
    在当今的社会，如何公正、有效地分配新增长的财富是一大难题，因为再合理的分配制度也要滞后于财富的增加，更何况经济的发展刺激了人们的物欲，而人们的物欲又是没有止境的，所以必须要用良心和道德加以约束，这样才能圆满地实现社会的和谐。天主教会所主张的奉献、牺牲、神贫及博爱的精神是一剂很好很有效的自律良药，他决心要把这剂良药分送给更多的人，而且觉得这也许就是母亲所说的“本”吧。
    车速越来越快，他不得不收回思绪，全神贯注地驶向使命所引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