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帽先生狂想曲

    圣经：谷十４６—５２
    耶稣和他的门徒及一大群人，从耶里哥出来的时候，有一个瞎眼的乞丐，即提买的儿子巴尔提买坐在路旁。他一听说是纳匝肋人耶稣，就喊叫说：“耶稣，达味之子，可怜我罢!”有许多人就斥责他，叫他不要作声；但他越发喊叫说：“达味之子，可怜我罢!”耶稣就站住说：“叫他过来!”人就叫那瞎子，给他说：“放心! 起来! 他叫你呢!”瞎子就扔下自己的外衣，跳起来，走到耶稣跟前。耶稣对他说：“你愿意我给你做什么？”瞎子说：“师傅!叫我看见!”耶稣对他说：“去罢！你的信德救了你。”瞎子立刻看见了，就在路上跟著耶稣去了。

    常年游走于耶里哥大街小巷，为了养家糊口，我无论炎炎夏日或寒风刺骨的冬日，不论刮风下雨，我必须坚持我的工作——修鞋——以维持生计。对于我来说，身上有两样东西不能少：一件大家都知道，也是我必须有的，就是我修鞋用的工具，像针头线脑呀，铁钉剪刀呀，已剪掉某些部分的奇形怪状的皮革呀什么的。还有一样东西，那就是我头上戴的这顶草帽了。这顶草帽戴它已经有好些年头了，如果记得不错的话，也已经有十年了吧，它还跟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有关呢。这位贵妇人准备前去参加宴会，走路不小心，鞋子出了毛病。对她来说这是一件很着急也是很没面子的事，她很尴尬的前来要求我为她修鞋，我用最棒的手艺，很快就为她修好了。她穿上鞋试了试，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因此，她给我的报酬远远超过我一天的收入，我一高兴之下，就去买了一顶价格低廉、但很实用的这顶草帽。当然，店铺里的各种帽子是很多的，但却都很贵，我不能毫无顾忌地、大手大脚地花钱，因为我的妻子和孩子们他们更需要钱。从那以后，我戴着的这顶草帽就成了我的一个标志，人们或戏谑或亲切的叫我“草帽鞋匠”，后来干脆叫我“草帽”，我并不拒绝和生气人们这样叫我，甚至还感到亲切，比如，偶或从一个门口经过，门口露出几个小小的脑袋，奶声奶气地齐齐地叫几声“草帽、草帽”后又很快缩回去时，不但不感到生气，反而感到很高兴，工作的疲惫和别人对我们这些人的轻视以及其他一些烦心的事很快便一扫而光，觉着生活还是挺有意义的，到会堂里去祈祷，也感觉到特别喜悦。
    我有一个和我干一样工作的同伴，叫提买，为人老实厚诚，不善言谈。有人把鞋子放在他面前，他会一眼看出需要修补的地方，就低头修理起来，等把修好的鞋子交给客户，客户按常规给他报酬后诚恳地向他说声“谢谢”时，他也不回一声，只是向人家微微一笑而已。有时也会遇到一些既刁钻又吝啬的人，修补的地方已超过一般大小的好多倍，他们也给平常或者更少的酬劳时，他也只是皱皱眉头，无可奈何地望着那些高傲而不可一世又令人发呕的远去的身影。我也有时为他鸣不平，但又如何呢？我们既贫穷又低贱，被人视做粪土和可怜虫，我们的抱怨和抗争有什么用呢？我们只能相对无言，只能心中默默地问天主：“天主，你为什么让我们如此的渺小！世界为什么这样的不公平，那些作恶多端、为所欲为者安享幸福，那些从来不出力流汗的人每天满桌子的美味佳肴、山珍海味，而心地善良、从不欺压别人的人却过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生活，这到底为什么？但不知问过多少次，天主仍不给我们回答。
    提买一家三口人，他的妻子撒拉米和提买一样，也是一个不苟言笑、见到生人就拘谨的但很善良的家庭妇女。她除了操持家务外，还要到附近几个富人家里去为他们浆洗衣物，得到一点微薄的报酬以帖补家用。真应了“为富不仁”的俗语，那些富得流油的富人们，常常狂宴豪饮，就是他们家里的那些猫狗过的日子都比平常人家好上几十倍，但他们从来都不多给撒拉米一些小费，撒拉米的两只手由于常时间在水里浸泡，因而骨关节严重变形，在天阴下雨的时候，常常疼得嘤嘤直哭。这些还不算什么，让她最揪心的是她失明多年的唯一的儿子巴尔提买。巴尔提买今年已经25岁了，我是看着他长大的。因为我不仅和提买是同行，还是邻居，所以我会时不时地到他们家里去坐坐。自从我被别人戴一顶“草帽”的尊号后，巴尔提买就调皮地叫我“草帽叔叔”。巴尔提买本来是一个很可爱的孩子，有一个和他父母截然不一样的性格，伶牙利齿，热情好客，活泼好动。因为他，这个贫穷的家庭少了几分沉闷而多了几分轻松、亲切和快乐。可这样的贫而无忧的生活在五年前地嘎然而止了。
    五年以前的巴尔提买已经是一个很懂事的大小伙了。之前他也没有什么固定和正经的工作，只是这里干几天那里干几月的。但现在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得找一份正经的工作了，因为日渐年迈的父母已经两鬓斑白，不能再那样让父母承当更重的担子了。在夏天的一个早晨，他出门去准备找一份工作，转悠了一整个上午，都没有适合自己的一份，不是自己不会干的，就是条件苛刻且工资很低的那种，直到中午也没有什么结果，又热又渴的巴尔提买迈着疲惫的步子失望地回到家里。烦燥至极的巴尔提买舀一盆清凉的水，把头扎了进去。一股冰凉渗透全身，他感到满身的爽快和惬意，但同时有另一种感觉：眼睛木木的。他急忙把头从水里抽出来，但眼前什么也看不见了，他试着揉了揉了眼睛，又努力的睁大眼睛，眼前还上一片黑暗。在伙房里做饭的撒拉米听到儿子的惊叫声，放下手里的活计急匆匆地赶过来，听了儿子的诉说，她不相信也不敢相信儿子说的是真的，她也希望儿子说的不是真的，她用手在儿子的眼前左右晃动，希望儿子所说的不是真的或者这只是暂时的，或者是纯粹是儿子的一种幻觉。但事实证明，儿子所说的是真的，一个残酷的现实是：儿子失明了。撒拉米和儿子相拥而哭，哭声惊动了邻居，都前来探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当他们得知一切后，人们都叹息这一家悲苦的遭遇，一些善心的妇女们上去安慰撒拉米和巴尔提买，而且也流下了同情的眼泪。提买今天很开心，哼着小曲往家赶，可能碰到什么好人或者今天的顾客很多吧！当提买走到家门口，看到围着好多的人，心里咯噔一下，莫非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当他走进家门时，眼前的一切让他惊呆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怎么也站不起来：天主啊，为什么这样……
    为了儿子的眼睛，提买夫妇更加拼命地工作赚钱，希望能凑够更多的钱让儿子到耶路撒冷去找更好的医生为儿子治病，但一打听，那巨额费用对这个家庭来说不啻天文数字，就是几辈子人不吃不喝也凑不够那么多，他们只能在耶里哥本城求医问药了。我的一位远方亲戚亚伯在治疗眼疾方面小有名气，在城东开一家小药店。我和他联系过，他看在亲戚的份上同意让我领巴尔提买去，是我和提买一同陪着去的。几天下来，钱花去了不少，药费还是打五折的，但还是不见好转，最后只能倖倖地回来，从此以后，提买夫妇就儿子的治病问题只能作罢。
    从此以后，巴尔提买陷入极度的绝望和恐惧中。

    对于一个生来就没有见过光明的人来说，无所谓看见与否，因为他们从来就没有见过光明是什么，他们不曾见过花朵的艳丽，就无所谓失去，他们没有见过一抹彩云夕阳西下的淡静，就无所谓失去，他们没有见过少女婀娜多姿的身段，也无所谓失去……，但巴尔提买不是，之前他是一个调皮的小孩，他曾背着父母到城外的河叉里捉过泥鳅，在树上和伙伴们掏过鸟窝，更在芳草淒淒的夏天看到过受惊后飞奔而过的野兔……。这一切的一切，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的糢糊，又从脑海中一个一个的消失了。父亲憨厚的身影也渐渐远去，母亲慈祥的面孔也成一团漆黑。更让他痛苦的是他的未婚妻――隔街而望的青梅竹马的米拉也另嫁他人了，但巴尔提买不怪她，他理解她及父母的苦衷，米拉跟着他是不会幸福的。现在唯一能记得的是定婚那天米拉羞涩而晕红的面颊。三年前，巴尔提买19岁，米拉17岁，是我这个“草帽叔叔”为他们提的亲。米拉的父母一听很高兴，因为门当户对。定婚那天，米拉被父亲推到高她一人肩头的巴尔提买面前，问她是否愿意时，米拉轻声细语的一声“愿意”，恐怕只有她自己能听得到，亲友们只是从她的眼神是读出的她对这门亲不的认可，但巴尔提买看得更清楚，红晕布满了少女青春的脸颊，浅浅的酒窝饱含着无限的甜蜜和幸福。之前当巴尔提买一个人静静地坐着时，他细心地咀嚼着这一幕，他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然而，就是这样深深镌刻在他心灵深处的一幕也渐渐地淡去，巴尔提买彻底的绝望了，他甚至想到了死，但母亲那无力却充满着慈悯的手一次次的抚摸，使他又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巴尔提买拄着他那根弯曲的藤杖在黑暗的世界里继续挣扎着，我和提买继续干着我们的老行当，提买的脸上越来少见到笑容，本来少语的他，现在更是沉默寡言，没有活计的时候，目光呆滞地望着过往的行人，有时一整天也听不到说一句话。
    不过，平静的耶里哥城现在变得不平静，人们三五成群，或交头接耳或大声评说着一个叫耶稣的人。去年，一个从耶路撒冷来的青年人曾经谈论过这个叫耶稣的人，不过我没有在意。你不要小看我们这的个工作，虽然不起眼，但不论是发生在黑落德王宫的的丑闻还是罗马人军营里的战况，或者一般人家里鸡零狗碎的事我们都能听得到。
    现在已近黄昏，太阳快要落山了，一个青年人来修鞋，他眉飞色舞地谈论着，说那个加利肋亚人耶稣最近几天就在耶里哥，做了几件让全城轰动的事，一个聋子被他治好了，一个长期的瘫子也能走路了。我心想，是真的吗？那是不是也让巴尔提买去试一试？或许能治好他。我和提买今天凑巧又坐在了一起，我看到旁边的提买很认真地听着这个青年人的谈论。忽然一个叫若瑟的小孩子气喘吁吁地跑来，而且很兴奋地说：“草帽，草帽！耶稣来了！”我叫住他说：“小孩子高兴什么？不就是耶稣来了吗？”小孩子喘着气说：“耶稣会治病，好多病人都被他治好了，他现在要从这里路过，我要去叫我妈妈，让他也治好我的妈妈！”这个小孩子的妈妈得了一种怪病，四肢无力，行动不便，虽然孩子的父亲到处求治已经好几年了也不见好转。我对提买说：“是不是让巴尔提买也来试试？”提买同意了。最近的巴尔提买越来越消沉，在家里几天不出门，一个人坐着发呆，提买不忍心，时不时地会带他出来，让他在外面至少能听到一些声音什么的，今天他就坐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我们走上前去，告诉他有关耶稣的事。之前巴尔提买也曾听到过，只是觉得很遥远而已，现在他听说耶稣真的来了，脸上显出很少有的激动和兴奋。
    随着习习的晚风，不远处传来了吵杂的人声，这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人们也越走越近。来了！真的来了！在夕阳的映照下，一大群人簇拥着一位身材伟岸的男子向我们走近，那位男子向身旁的群众说着什么，我心里一动：他莫非就是耶稣!小若瑟这时也带回了他的母亲，他告诉我，那个人就是耶稣。
    人群离我们只有几步之遥，巴尔提买迫不急待地高声喊叫：“耶稣，达味之子，可怜我吧！耶稣，达味之子，可怜我吧！”群众认们这是对耶稣的大不敬，禁止他这样大声喊叫，我也用肘部捣捣他，提醒他不要太莾撞，但他越发一声高过一声地叫着。耶稣止住了自己的脚步，同时也停住了和其他人的谈话，对旁边的人说：“让他过来吧。”耶稣右边一个约30岁左右的男子高声对巴尔提买说：“喂，瞎子！老师叫你过来呢。”巴尔提买激动不已，甩掉自己的外衣，拄在藤杖飞快地顺着人声向耶稣走。巴尔提买的藤杖敲击着石子铺就的路面，发出咚咚的响声，搀扶着他的我，心也咚咚的直跳着，虽有几步之遥，但我觉得竟是那么的长，不知道在这几秒种之后会发生什么事。他只安慰几句而不治好他？若这样巴尔提买将对这个世界永远失去信心。若他要治好他，那将是一种什么方法或什么样子？这时我的心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耶稣慈祥而又平静地问了巴尔提买一些问题，如多大岁数了，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等。最后又细心地看了一眼，对他说：“你要我为你做什么？”巴尔提买一脸迫切地说：“老师，叫我看见吧！”人们屏住呼吸，周围是那样的安静，接下来要发生……，耶稣仍然平静地说：“去吧，你的信德救了你。”当耶稣说完这话后，巴尔提买立时觉得有一股热浪在身体内涌动，后聚拢到自己的眼部，他觉得眼部有一丝肿胀，后又有亮光进入自己的眼睛，慢慢地，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清晰了，最后他终于看到了一切。他看见了，他复明了，他看到了治好他的耶稣，用慈爱的眼光看着他，他也看到了激动的人群，他更看到了他父亲眼中滚动的泪珠，也看到了他的草帽叔叔惊异的神色。巴尔提买大声喊叫说：“我看见了，我看见了！”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啧啧称奇声。耶稣也治好了小若瑟的妈妈，还有其他的好些人。人们一次又一次地激动着，掌声和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人们从耶稣身上看到了以色列的希望，罗马人的压榨很快就会过去，达味的王国很快就会建立起来，剥削压迫穷人的人很快就会被打倒……
    欢呼声并没有让耶稣陶醉。
    夕阳已落入山中，耶稣消失在夕阳的彩云中，巴尔提买随着耶稣走了，人们都走了，只有我和提买呆立在街心。
    东方一轮新月又升起，发出淡淡的光晕。
    世界虽然有黑暗，但黑暗不是主题，而耶稣才是永恒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