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析在西方传统中的“龙”和“凤”
2007-02-27 10:18:32 作者：中国人民大学 雷立柏教授 来源：信德报（第292期）
目前有许多国人热烈谈论“龙”在中国的象征意义，但“龙”和“凤”在西方古代传统中也有很深的意义。虽然西方人大概不会自称为“龙的传人”，但中世纪的欧洲人很喜欢听听关于“凤凰”的故事，也许曾经有西方人想过自己是“凤凰的传人”。
从外观来看，“西方的龙”和“中国的龙”很相似：西方的“龙”基本上也是一条蛇，但又有别的动物（特别是两栖动物、鸟、狮子）的特征。从词根来看，西语中的dragon（拉丁语：draco）来自希腊语的drakon，而这个单词来自derkomai“观看，注视”这个动词，因为在一些记载中这样描述了龙：它如果注视一个人，这个人就必死。当然，比希腊更古老的民族也有“龙”：Mesopotamia（美索普塔米亚）称之为Tiamat，公元前1400年来自Ugarit的文献称之为Yammu和Lothanu，小亚细亚的人称之为Illuyanka，而在希腊有Typhon和Python。Python是英文的python（蟒蛇）一词的来源，在古希腊神话当中是一条很大的蛇，后来在Delphi被Apollo（阿波罗神）所杀死。学习古典传统的人都知道，希腊的Delphi（德尔菲）是一个很重要的地方，在那里不仅仅可以向占卜命运的专家求知，但Delphi也会每4年举行所谓的“Pythia竞赛”（英语：Pythian Games）——这是一种和奥林匹克运动会类似的大竞赛，但因为是为Apollo举行的——Apollo代表一切文艺——，所以不是体育比赛，而是文艺（文学、音乐等）方面的“人文奥运”。值得注意的是，这个“人文奥运”就是以“龙”（Python）命名的！
除了巴比伦、小亚细亚和希腊之外，埃及（参见Apophis蛇）、印度（称为Vrtra的龙）伊朗和北欧的文献中也都有“龙”这个象征，但在这些民族中，龙的象征意义似乎都是一样的：龙代表无秩序（希腊语的“Chaos”，“混乱”），而神明们必须克服这种“与秩序敌对的力量”，才能够建立宇宙的秩序——这种想法尤其在中东地区很普遍。另外，“龙”在神话中也是一些宝藏的守卫者。这种“威胁宇宙秩序”的力量当然不能被视为“吉利的”或“美好的”。在一些比较晚期（亚里士多德后）的希腊语和拉丁语文献还出现了一个Basiliskos（拉丁语：regulus，可译为“小王龙”），它在中世纪（7世纪）的百科全书受到了这样的描述：Basiliskos龙属于蛇类，长一尺到两尺，头形尖端，有一个白色的点（代表“王”），身上也有白色斑点；它爬行，匍匐在地。它来自Libya（阿斐利加）。这条“小王龙”非常可怕，因为它呼出的气息有毒，马上会杀人；它只需要注视某人，这个人就会死掉。如果“小王龙”听到公鸡的叫声，它就丧失性命。根据一些文献的记载，我们可以知道，中世纪有相当一部分的人真的相信这种恐怖动物的存在。有的人说，应该随身带一面镜子，因为如果“小王龙”在镜子中看到自己，它也应该死去（这种思想受了古希腊关于Medusa的故事的影响）。
我们知道，古希腊的神话是充满斗争的：神们要和巨人们搏斗，才能够稳定宇宙的秩序，而在这些神话中出现很多奇怪的现象。与此不同的，古犹太人的传统中（即《旧约》中）似乎没有什么奇怪的动物或“巨人”要和神进行搏斗，因为神创造了一切，所以一切万物都来自他的手，也脱离不了他的控制，所以这些“海龙”（英文：sea-monsters“海怪”）也必须赞美上主的伟大（参见《圣经·旧约》《创世记》 Gen 1:21和《诗篇》Ps 148:7）。这样，《旧约》中的“龙”本来是一个美好的（或至少是中立的）动物和受造物。然而，《旧约》中也有一些章节是和别的古代东方民族一样的：在那里的“龙”（希伯来语有liwjatan——英语的Leviathan —— ，tannin等名称）也代表“混乱”，而为了建立世界的秩序，上主必须克服这个敌对的力量。《新约》最后的书卷（Revelations《启示录》或《默示录》）又用了《旧约》中那条引诱人的“蛇”（《创世记》Gen 3,1-15）和《达尼耳书》Dan 7:7, 8:10中的“龙”，并且将它和《约伯书》Job 1:6的“撒殚”（即“魔鬼”）联系起来。根据这些记载，代表恶势力的“龙”与Michael（弥额尔）天使进行斗争，后被从天上摔下来，能够在世界上一定的范围内统治一些人，但最后被扔到“深渊”中。当然，这种说法就会将一切坏的和邪恶的因素都推到“龙”的身上。这种“魔鬼龙”再不是《旧约·诗篇》中那条赞美上主的“海龙”！
在欧洲中世纪的文学中，“龙”也代表威胁人们的力量，比如在Georg（“乔治”）的故事当中。这位“乔治”是一位勇敢的战士，他用枪矛刺杀了一条大龙。在中世纪艺术和基督宗教艺术中经常能够看到Georg（乔治）或Michael（弥额尔）天使克服一条毒龙的描绘。
如果说，基督宗教传统给“龙”套上了一种“形而上学上的恶”的意义，也应该说，同样的传统为“凤”的解释也走向一种“形而上学的意义”。这是怎么来的呢？
在古希腊的文献中有关于Phionix（英文的phoenix“凤凰”，“长生鸟”）的记载。根据Herodotus（希罗多特，西方第一位历史学家）的说法，这个“凤凰”每500年来到埃及的“太阳城”（Heliopolis），在那里要埋葬自己的父亲。公元第一世纪的作者（Tacitus等人）提供了更多资料，使我们明白古人对于这个奇妙的飞鸟的想法：他们说，这凤凰来自阿拉伯或印度，每500年焚烧自己，但又从灰尘中生出一个新的凤凰。罗马诗人Ovidius（奥维德）在他的名著Metamorphosae（《变形记》，15, 392）说，这个妙鸟焚烧自己，但三天后又从灰烬起来。据Tacitus的历史书，在公元34年有一个凤凰出现在埃及，而Plinius也记载类似的事。这些消息曾引起了关于凤凰寿命长短的争论：是500年或1000年或1461年呢？值得注意的是：罗马的作者Martialis（约40-100年）曾使用“凤凰”的比喻来赞美罗马政权的永久性，所以“凤”在一定的意义上也是一个政治象征。
然而，对于西方文化后来的发展更有影响的不是罗马的政权，而是基督信仰。基督宗教的作者（Clemens of Rome, Tertulllianus）和诗人（Lactantius, Claudianus）也曾利用过“凤凰”的象征来说明“复活”和“永生”这些观念。有的人也曾说，凤凰代表一切灵魂在末日的复活或代表圣母玛利亚的童贞。Phoinix（凤凰）也出现在一本既非常古老的又传流甚广的匿名著作：Physiologos（《自然类比书》）。这部著作最早在第2世纪就有。它根据基督信仰为许多植物、动物和矿物给出一种象征性的解释，说某些植物可以代表三位一体的神，有的动物是善良的，代表耶稣的仁慈等。在Physiologus这部著作中不仅仅出现大象、麒麟和羚羊，但也有Phoinix（凤凰），而且这个凤凰就代表耶稣基督和他的复活！
作为一种简单的结论，我们可以说：
1、在古代的西方传教中，“凤凰”代表了对于长寿或永生的渴望，而“龙”基本上代表一种混乱的和危险的势力，虽然在某些《旧约》的章节中的“龙”（“海怪”等）并不代表邪恶的力量，而是一个可爱的受造物，它和别的受造物一样地要赞美上主。
2、无论是“龙”还是“凤”，对古代的希腊人和罗马人来说都不是“西方的”象征，而是来自“东方”或“南方”：凤凰与埃及有关系，但它的“家乡”是印度或阿拉伯，而上面提到的Basiliskos（“小王龙”）也来自Africa（阿斐利加）。
3、基督信仰和《圣经》很少谈论动物——《新约》除了提到“鸽子”和“羔羊”以外还有什么动物？因此，“龙”或“凤”也根本不重要，比如耶稣和《福音书》从来没有提到过“龙”。但是，在一些《旧约》和《新约》的章节中确实提到了“龙”，并且用龙的象征指向邪恶势力。相反，自从第2、3世纪以来就有基督徒学者利用“凤凰”来说明人们对永生的渴望。这样，“龙”和“凤”都获得了新的意义。
4、我个人的想法：如果“龙”的象征会引起某些误解，为什么不能更多重视其它的一些象征呢？除了龙以外，还可以研究凤凰、麒麟、大象、以及许许多多的植物和矿物的象征意义！
（参考资料：J. B. Hofmann, Etymologisches Woerterbuch des Griechischen《古希腊语词源学词典》（德文），Oldenbourg, Muenchen 1949年；K. Ziegler, W. Sontheimer ed, Der Kleine Pauly, Lexikon der Antike 《古代百科全书》（德文），Muenchen 1975年，第1卷，第4卷；Lexikon fuer Theologie und Kirche《神学和教会百科全书》（德文），Herder 2001年，第3卷，第7卷。想了解更多关于凤凰的资料，请看R. van den Broek于1972年在Leiden出版的书：The Myth of the Phoenix（《凤凰的神话》）。
从外观来看，“西方的龙”和“中国的龙”很相似：西方的“龙”基本上也是一条蛇，但又有别的动物（特别是两栖动物、鸟、狮子）的特征。从词根来看，西语中的dragon（拉丁语：draco）来自希腊语的drakon，而这个单词来自derkomai“观看，注视”这个动词，因为在一些记载中这样描述了龙：它如果注视一个人，这个人就必死。当然，比希腊更古老的民族也有“龙”：Mesopotamia（美索普塔米亚）称之为Tiamat，公元前1400年来自Ugarit的文献称之为Yammu和Lothanu，小亚细亚的人称之为Illuyanka，而在希腊有Typhon和Python。Python是英文的python（蟒蛇）一词的来源，在古希腊神话当中是一条很大的蛇，后来在Delphi被Apollo（阿波罗神）所杀死。学习古典传统的人都知道，希腊的Delphi（德尔菲）是一个很重要的地方，在那里不仅仅可以向占卜命运的专家求知，但Delphi也会每4年举行所谓的“Pythia竞赛”（英语：Pythian Games）——这是一种和奥林匹克运动会类似的大竞赛，但因为是为Apollo举行的——Apollo代表一切文艺——，所以不是体育比赛，而是文艺（文学、音乐等）方面的“人文奥运”。值得注意的是，这个“人文奥运”就是以“龙”（Python）命名的！
除了巴比伦、小亚细亚和希腊之外，埃及（参见Apophis蛇）、印度（称为Vrtra的龙）伊朗和北欧的文献中也都有“龙”这个象征，但在这些民族中，龙的象征意义似乎都是一样的：龙代表无秩序（希腊语的“Chaos”，“混乱”），而神明们必须克服这种“与秩序敌对的力量”，才能够建立宇宙的秩序——这种想法尤其在中东地区很普遍。另外，“龙”在神话中也是一些宝藏的守卫者。这种“威胁宇宙秩序”的力量当然不能被视为“吉利的”或“美好的”。在一些比较晚期（亚里士多德后）的希腊语和拉丁语文献还出现了一个Basiliskos（拉丁语：regulus，可译为“小王龙”），它在中世纪（7世纪）的百科全书受到了这样的描述：Basiliskos龙属于蛇类，长一尺到两尺，头形尖端，有一个白色的点（代表“王”），身上也有白色斑点；它爬行，匍匐在地。它来自Libya（阿斐利加）。这条“小王龙”非常可怕，因为它呼出的气息有毒，马上会杀人；它只需要注视某人，这个人就会死掉。如果“小王龙”听到公鸡的叫声，它就丧失性命。根据一些文献的记载，我们可以知道，中世纪有相当一部分的人真的相信这种恐怖动物的存在。有的人说，应该随身带一面镜子，因为如果“小王龙”在镜子中看到自己，它也应该死去（这种思想受了古希腊关于Medusa的故事的影响）。
我们知道，古希腊的神话是充满斗争的：神们要和巨人们搏斗，才能够稳定宇宙的秩序，而在这些神话中出现很多奇怪的现象。与此不同的，古犹太人的传统中（即《旧约》中）似乎没有什么奇怪的动物或“巨人”要和神进行搏斗，因为神创造了一切，所以一切万物都来自他的手，也脱离不了他的控制，所以这些“海龙”（英文：sea-monsters“海怪”）也必须赞美上主的伟大（参见《圣经·旧约》《创世记》 Gen 1:21和《诗篇》Ps 148:7）。这样，《旧约》中的“龙”本来是一个美好的（或至少是中立的）动物和受造物。然而，《旧约》中也有一些章节是和别的古代东方民族一样的：在那里的“龙”（希伯来语有liwjatan——英语的Leviathan —— ，tannin等名称）也代表“混乱”，而为了建立世界的秩序，上主必须克服这个敌对的力量。《新约》最后的书卷（Revelations《启示录》或《默示录》）又用了《旧约》中那条引诱人的“蛇”（《创世记》Gen 3,1-15）和《达尼耳书》Dan 7:7, 8:10中的“龙”，并且将它和《约伯书》Job 1:6的“撒殚”（即“魔鬼”）联系起来。根据这些记载，代表恶势力的“龙”与Michael（弥额尔）天使进行斗争，后被从天上摔下来，能够在世界上一定的范围内统治一些人，但最后被扔到“深渊”中。当然，这种说法就会将一切坏的和邪恶的因素都推到“龙”的身上。这种“魔鬼龙”再不是《旧约·诗篇》中那条赞美上主的“海龙”！
在欧洲中世纪的文学中，“龙”也代表威胁人们的力量，比如在Georg（“乔治”）的故事当中。这位“乔治”是一位勇敢的战士，他用枪矛刺杀了一条大龙。在中世纪艺术和基督宗教艺术中经常能够看到Georg（乔治）或Michael（弥额尔）天使克服一条毒龙的描绘。
如果说，基督宗教传统给“龙”套上了一种“形而上学上的恶”的意义，也应该说，同样的传统为“凤”的解释也走向一种“形而上学的意义”。这是怎么来的呢？
在古希腊的文献中有关于Phionix（英文的phoenix“凤凰”，“长生鸟”）的记载。根据Herodotus（希罗多特，西方第一位历史学家）的说法，这个“凤凰”每500年来到埃及的“太阳城”（Heliopolis），在那里要埋葬自己的父亲。公元第一世纪的作者（Tacitus等人）提供了更多资料，使我们明白古人对于这个奇妙的飞鸟的想法：他们说，这凤凰来自阿拉伯或印度，每500年焚烧自己，但又从灰尘中生出一个新的凤凰。罗马诗人Ovidius（奥维德）在他的名著Metamorphosae（《变形记》，15, 392）说，这个妙鸟焚烧自己，但三天后又从灰烬起来。据Tacitus的历史书，在公元34年有一个凤凰出现在埃及，而Plinius也记载类似的事。这些消息曾引起了关于凤凰寿命长短的争论：是500年或1000年或1461年呢？值得注意的是：罗马的作者Martialis（约40-100年）曾使用“凤凰”的比喻来赞美罗马政权的永久性，所以“凤”在一定的意义上也是一个政治象征。
然而，对于西方文化后来的发展更有影响的不是罗马的政权，而是基督信仰。基督宗教的作者（Clemens of Rome, Tertulllianus）和诗人（Lactantius, Claudianus）也曾利用过“凤凰”的象征来说明“复活”和“永生”这些观念。有的人也曾说，凤凰代表一切灵魂在末日的复活或代表圣母玛利亚的童贞。Phoinix（凤凰）也出现在一本既非常古老的又传流甚广的匿名著作：Physiologos（《自然类比书》）。这部著作最早在第2世纪就有。它根据基督信仰为许多植物、动物和矿物给出一种象征性的解释，说某些植物可以代表三位一体的神，有的动物是善良的，代表耶稣的仁慈等。在Physiologus这部著作中不仅仅出现大象、麒麟和羚羊，但也有Phoinix（凤凰），而且这个凤凰就代表耶稣基督和他的复活！
作为一种简单的结论，我们可以说：
1、在古代的西方传教中，“凤凰”代表了对于长寿或永生的渴望，而“龙”基本上代表一种混乱的和危险的势力，虽然在某些《旧约》的章节中的“龙”（“海怪”等）并不代表邪恶的力量，而是一个可爱的受造物，它和别的受造物一样地要赞美上主。
2、无论是“龙”还是“凤”，对古代的希腊人和罗马人来说都不是“西方的”象征，而是来自“东方”或“南方”：凤凰与埃及有关系，但它的“家乡”是印度或阿拉伯，而上面提到的Basiliskos（“小王龙”）也来自Africa（阿斐利加）。
3、基督信仰和《圣经》很少谈论动物——《新约》除了提到“鸽子”和“羔羊”以外还有什么动物？因此，“龙”或“凤”也根本不重要，比如耶稣和《福音书》从来没有提到过“龙”。但是，在一些《旧约》和《新约》的章节中确实提到了“龙”，并且用龙的象征指向邪恶势力。相反，自从第2、3世纪以来就有基督徒学者利用“凤凰”来说明人们对永生的渴望。这样，“龙”和“凤”都获得了新的意义。
4、我个人的想法：如果“龙”的象征会引起某些误解，为什么不能更多重视其它的一些象征呢？除了龙以外，还可以研究凤凰、麒麟、大象、以及许许多多的植物和矿物的象征意义！
（参考资料：J. B. Hofmann, Etymologisches Woerterbuch des Griechischen《古希腊语词源学词典》（德文），Oldenbourg, Muenchen 1949年；K. Ziegler, W. Sontheimer ed, Der Kleine Pauly, Lexikon der Antike 《古代百科全书》（德文），Muenchen 1975年，第1卷，第4卷；Lexikon fuer Theologie und Kirche《神学和教会百科全书》（德文），Herder 2001年，第3卷，第7卷。想了解更多关于凤凰的资料，请看R. van den Broek于1972年在Leiden出版的书：The Myth of the Phoenix（《凤凰的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