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稿：瑕疵福传者之继往开来（耶稣升天节）

按照《宗徒大事录》的记载，耶稣复活后四十天的时间跟门徒们在一起，然后才升天了。复活后第四十天本应在星期四，但为了教友的方便，往往改在主日庆祝。在一般人的理解中，耶稣升天就是离开我们，到了另一个地方——天堂。其实，耶稣升天节的重点并不在于耶稣的离开，而是耶稣真正成为天地的大主，然后给了门徒们“往训万民”的使命。

耶稣的这批门徒们是一群怎样的人呢？今天的读经已经给我们暗示了。只要一提到耶稣的门徒，我们都知道是十二人，可是今天的福音一开始却刻意地说是“十一个门徒”。对宗徒们来说，“十一”是一个非常刺痛的数字，是他们永远的伤痛，因为他们十二人中的一个负卖了耶稣，最后上吊自杀（玛27:2-5），使得象征圆满的以色列支派的“十二”成为有瑕疵的“十一”，那是罪恶的效果。即使现在的这十一个人也并非个个完美。这提醒我们，教会虽然是圣的，但却是由一群罪人组成的。耶稣复活后跟门徒四十天的时间在一起，可是，在耶稣即将升天的时刻，还“有人还心中疑惑”。多默般的怀疑阴魂不散，这帮人的心硬要到什么时候，难道还需要比耶稣复活、显现及同在四十天更大的证据吗？更有甚者，《宗徒大事录》记载，竟然还有门徒问耶稣：“主，是此时要给以色列复兴国家吗？”开始跟随耶稣时有这样的政治性的默西亚观还可以理解，现在耶稣复活了，又跟他们生活了四十天之久，不知道给他们解释过多少次了，厄玛乌二徒的故事就清楚的告诉我们了：他们原指望耶稣就是那要拯救以色列的，后来耶稣慢慢给他们解释，默西亚必须受苦，才进入光荣（路24:13-35）。厄玛乌二徒看见耶稣后连夜返回门徒团体，并报告了他们与主相遇的经验。现在已经过去四十天了，竟然还有人问耶稣如此“低智商”的问题。从这简单的几点，我们看到门徒们大都是一些背叛天主、心硬怀疑、愚于受教而满身瑕疵的人。

然而，更令人惊讶的是，耶稣竟然接纳这些满身瑕疵的门徒，且委以重任。耶稣给他们的使命可以用高大上的“继往开来”来形容。这个成语出自朱熹《朱子全书·周子书》：“所以继往圣，开来学，而大有功于斯世也。”这个成语用在门徒们身上，就是指门徒们要承继耶稣的事业，开辟未来的道路，让后人也成为耶稣的门徒。耶稣甚至许诺，门徒还要做比祂更大的事业（若14:12）。因此，我们就以“瑕疵福传者之继往开来”作为今天反省的主题。

一讲到耶稣升天，不少人都自然地把注意力放到“升天”这一画面上：耶稣给门徒们讲完话，就缓缓上升，在门徒的注视中，耶稣边上升边举手降福门徒们，然后脚踩祥云，慢慢地淡出了门徒们的视野。这一幕很唯美，值得我们久久玩味，但后面的问题来啦：耶稣“升”上去了，但不能一直上升或老是飘着，祂到底去哪儿啦？难不成我们视野之外的高空、太空、或宇宙的某处有一个耶稣的去处？让我们一起看看“耶稣升天”到底在庆祝什么。

我们先从这个瞻礼的名字说起。这个瞻礼的英文是Ascension，意思是“上升”，指人或物体由低处向高处移动。中文的“升天”中则包括两个概念：一个是“升”——移动，一个是“天”——移动的目的地。这两种表达各有利弊，英文比较单纯，只强调“上升”的动作，没有预设的目的地，是为了表达了复活耶稣的超越性及其天主性，人的思想无法限定祂，或者把祂固定在某一个地方；而中文的表达就比较丰满，不但有“升”的动作，而且有一个去处——“天”，耶稣复活升天，达至生命的圆满，至少不再像在世界上那样可怜的居无定所——“狐狸有穴，天上的飞鸟有巢，但是人子却没有枕头的地方”（玛8:20）。但问题是“天”是指“头顶上的天空”还是指一个名叫“天堂”地方？耶稣真就住哪儿了吗？

我们要避免以物理或艺术性的方式来理解耶稣升天的奥迹。耶稣升天不是一个独立的事件，而是其逾越奥迹的一部分。今天的第二篇读经——《致厄弗所人书》已经给我们解答了“耶稣升天”的意义：耶稣完成了天父的旨意，为我们被钉在十字架上而死，天主不但使祂复活了，更“叫祂在天上坐在自己的右边，高于一切率领者、掌权者、异能者、宰制者，以及所有现世及来生可称呼的名号之上。”在这样的理解中，“上升”在强调耶稣从世界上（看得见、摸得着）的存在转化为与天主同在（看不见、摸不着）的存在。而“升天”则在表达耶稣生命的圆满——祂受派遣，从天父那里（我们可以叫它“天”）来到世界，在完成使命之后又从世界返回天父那里。

“上升”和“升天”放在一起，更能表达“耶稣升天”的确切意义。耶稣升天，是祂生命的圆满。复活的耶稣已经超越了时间与空间的限度，祂不再以形体可见的方式与我们同在，却以信德的方式时时处处与我们同在。也就是说，耶稣升天以后，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在什么地方，只要我们愿意，祂就可以与我们同在。如此，祂就超越了活着的时候只能与特定时空中的某些人（就是与他同时代而且跟祂接触过的一小撮人）相遇，现在，祂可以在历史中与每一个人相遇。在我们生命中的每一个时刻，祂都可以和我们同在。这正是祂在升天时的许诺：“看！我同你们天天在一起，直到今世的终结。”

耶稣升天对我们的意义是什么？在《宗徒大事录》的叙述中，门徒们在耶稣已经淡出他们的视线时还呆呆地望着耶稣消失的天际，这时有“两个穿白衣的人”提醒他们不要“望天”而浪费时间，呆立观望不能解决问题，天主要他们在生活中作出回应，就是应遵照耶稣的命令——“直到地极，为我作证人”（宗1:8）。福音中，耶稣把“往训万民”的使命委派给门徒们。耶稣升天的重点，并不是在于耶稣离开我们，而是庆祝耶稣真正的成为掌管宇宙和人类历史的主。而这个主委我们以重任，要我们继承祂已经开始的伟业——使万民成为门徒。同时，为了安慰和鼓励门徒们，耶稣许诺要天天陪伴和支持门徒们的工作。

如何理解耶稣与我们天天在一起？这是一个什么样的许诺？如果有主耶稣跟我们天天在一起，为什么教会还有诸多困难、挑战和迫害？基督徒还有这么多的痛苦、坎坷和无奈？世界上为什么还有战争、天灾和瘟疫？要拯救世界、减轻痛苦、弥平伤痕，为升天的耶稣来说那是弹指小事。可是，为什么祂就不能像祂在世时那样伸手医治我们的疾苦、扶持我们的软弱？为什么祂就不再施展五饼二鱼的能力去挽救那些饿殍？为什么祂不愿意像拉在海面下沉的伯多禄一样拯救教会于水火？……是不是升天的基督离我们很远，不如在世时的耶稣那么可靠、可依、可诉、可摸？当然不是，与我们同在的天主不是一个生怕我们吃不饱、穿不暖、遭遇不公、输在起跑线上，而时时处处为我们强出头，要世界配合我们，使我们免遭一切灾祸的“超级奶爸”。这种思想正是当时门徒们的政治性默西亚的思想，在这个思想中，默西亚只是一位替我们消灾解难的超级英雄，以权势之胜败论成就。而耶稣的苦难和死亡却告诉我们祂的国不属于现世，祂的复活和升天显示祂的胜利超越时空。否则，祂完全可以死而复活的声威号召民众，推翻罗马的殖民统治，建立强大的以色列帝国。这正是当时门徒们的兴奋点——“主，是此时要给以色列复兴国家吗？”

耶稣降生并不是为了在世界上建国称帝，也不是为了赢得权势或面子，却是为我们赢得更丰富的生命。祂的复活是终极胜利，但不为打倒谁，却为推翻魔鬼及其统治。祂复活后显现时带着伤痕让我们明白祂的胜利不是通过暴力，而是藉着爱的牺牲。祂的升天更显示祂的胜利的超越性和永久性。祂愿意我们明白，信仰不是自私的、排他的或利己的，却是分享的、包容的和超越的。因此，信仰不助长我们自我中心、霸道凌人、自私自爱。相反，“往训万民”的使命邀请我们去跟他人分享基督，并像祂一样为了世人而甘愿受苦、受穷、受欺、受难、受死，然后分享祂的复活和升天。门徒们呆望着已经看不到耶稣的天空，在人性上会有失落感，无奈中感觉好像是被撇下的孤儿。今天的我们也有这份感慨：如果耶稣还在，多好呀！至少我们不至于……（我们可能会有满肚子的委屈要向耶稣倾诉）。可是，耶稣却向我们保证：“我必不留下你们为孤儿”（若14:18 ）。肉眼所见渐渐远去的祂，却正在慢慢移近我们的心神。《玛窦福音》最后一句话就是祂诚挚的许诺：“看！我同你们天天在一起，直到今世的终结。”

在派遣门徒福传时，耶稣完全了解门徒们的不足和软弱，祂也知道我们的瑕疵和即将遇到的凶险，但祂仍然委托我们履行祂的工作和使命。祂没有把这个使命交给天使或完美的人，而是交给了这群充满瑕疵的门徒。祂拣选软弱平凡的人来从事不平凡的使命——“使万民成为门徒……教训他们遵守我所吩咐你们的一切。”祂没有命令门徒们去赢得世界、追求成功、活出精彩人生，而是去“使万民成为门徒”。耶稣要求的不只是知识的传递，而是要人成为门徒。“门徒”就是学生或追随者，不但要学习老师所教导的，也要活出老师所教导的。征服世界容易，征服人心却非常困难，只有天主才能使人皈依，成为门徒，而耶稣就把这样大的使命委托给有瑕疵的门徒们。门徒们执行使命时，不是畅所欲言，推销自我，耶稣已经交给他们使命的核心，就是“教训他们遵守我所吩咐你们的一切”。使人皈依不是靠某种学说或某个观点，更不是靠个人魅力，而是靠天主及天主的教导。完整的天主的教导是如此重要，耶稣不允许我们在福传时按照自己的喜好对天主的教导挑挑拣拣，祂要求我们要教导“我所吩咐你们的一切”。也就是说，我们要完全忠于天主的教导，不折不扣地教导他人，对天主圣言的挑挑拣拣以及曲解或误解都是魔鬼的工作（魔鬼诱惑厄娃及耶稣时都是藉着歪曲圣言或对圣言断章取义）。耶稣深知这使命的重大，祂让自己成为门徒执行使命的最大支援。所以，门徒不仅仅是为耶稣工作，更是同祂一起工作，这是玛窦福音的核心思想。玛窦以“天主与我们同在”作为其福音的开始：“看，一位贞女，将怀孕生子，人将称祂的名字为厄玛奴耳，意思是：天主与我们同在”（玛1:23），以耶稣许诺同我们天天在一起作结束：“看！我同你们天天在一起，直到今世的终结。”

我们都是耶稣的门徒，所以，升天节是一个极好的反省教友的生活与行动的机会。两位穿白衣的人提醒门徒不要只呆望着天，耶稣也要求门徒马上行动。因此，福传上不作为的人就不能成为基督的门徒。在生活中为主作证，宣讲福音，使万民成为门徒都是极具挑战的事情。在困难和挑战中，主耶稣虽不一定以奇迹解救我们，但祂一定和我们在一起。“主与我们同在”是我们极大的安慰与鼓励。耶稣永远不会放弃我们，祂一直就在我们的身边，以祂的力量鼓励并支援我们、以祂的圣爱温暖我们。

软弱而有瑕疵的我们不是孤独的一个人去执行一项艰巨的任务，而是跟基督一起去继续祂的事业，踏上未来的征程，跟更多的人一起成为基督的门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