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子的哀思

亲爱的爸爸、哥哥、嫂子及两个孩子，你们好：
    我以无比沉痛的心情读完了你们给我的两封来信，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泪，禁不住失声痛哭！妈妈走了带着无尽的遗憾走了，永远地走了……她临终前还在不断地呼喊着儿的名字，望眼欲穿地想见儿一面，但可怜的妈妈，你知道这怎么可能呢？儿和你远隔千山万水，就是插上翅膀也飞不到你的身边啊！当你在病苦中一声声地呼唤着儿的时候，儿正在大洋彼岸的加利福尼亚头顶烈日干活啊……妈妈呀。自从那个严冬的黎明和你匆匆告别之后，在异国的流浪中，儿时时刻刻都在惦念着卧病在床的你，每当听到你病情严重的消息，儿就忧心如焚，焦急万分，每当听到你病情好转，儿心空悬的那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但儿一直在盼望着盼望着似乎永无尽头的漫漫岁月过去，盼望着那一天儿学成归国，喜气洋洋地站在妈妈的面前，让妈妈也分享儿的快乐，因为儿最理解妈妈的心愿，知道妈妈一心所盼望的就是有一天能见到儿穿着礼服在圣堂里主持大礼。但妈妈，你竟然不顾一切，回头而去了……你为什么不再等上几年？几年时间不是很长啊！在家时不是也有人说患了你那种病的人能够活上十几年之久吗？可怜的妈妈呀！……
    妈妈，你知道吗？你走的那天在美国正好是儿的生日。在家时，你总是记着这一天，不管多么忙，总要做些好吃的饭菜，给儿过生日，你把儿从胎中带到人世间；三十二年后的这一天，你竟然丢下儿，撒手而去了，去了一个遥远而未知的世界……儿在冥冥之中看见了你的背景，儿在向你含泪呼唤，你听不到吗？……还记得小时候你无论去哪里，都是领着儿一同前去吗？但这一次你却自己孤零零地一个人踏上了凶险的旅途。死亡的幽谷多么阴森可怖啊，妈妈！你为什么不携儿与你同往？……
    妈妈你走了，永远的走了……儿的祈祷太软弱，终于没有能够挽留住你，死神的手臂更为强硬，我只好松开双手，让你去了，你去的那个世界神秘而遥远，我非得不到任何消息，只好扼腕叹息妈妈能不能送来你那世界的些微讯息，哪怕是一点点也好，这样也可以使儿思念母亲的赤子之心稍得少！或者至少能不能在梦中境中与儿相会，让儿在朦胧之中能多少看一看久别的母亲的慈颜。
    妈妈、你走了带着无尽的遗憾走了……尽管儿在你生前多少次叫你伤心，但你仍一直以深厚的母爱爱着儿，直到临终前仍不断呼唤着儿的名字……妈妈你原谅儿的许多过失吗？
    妈妈你一心所盼望的就是儿回去能见儿一面，是的，妈妈儿终有一三会回去的，但那时妈妈已看不见了，而儿所看见的也只能是一座黄土堆起的坟头，妈妈在里边，儿地外边……妈妈你知道儿是多么想你，你知道儿的多么伤心，但在这异国他乡，有谁能理解儿的思念和悲伤中呢？儿心中和衰思与悲伤向谁诉说呢？
    妈妈你走了走得是那样凄凉那样痛苦！竟连见自己爱儿最后一面都没有来得及就匆匆地走了！妈妈我真不敢想象你是怎样咽下那最后一口气的！那是多么令人心胆欲裂的一口气啊！妈妈，你是怎样咽下的？你甘心吗？……现在你走了，儿就是哭干眼泪也唤不回你了，永远也唤不回了……
    妈妈，你知道吗？儿为了哀悼妈妈，今天爬上了屋后面那座高山。儿站在山巅上遥望着云遮雾绕的西北方向，眼含热泪，向你深情地呼唤，你地万里之遥听到了儿那满含泪水的呼喊吗？苍天无语，群山肃立，天地间一片沉寂，为什么遥远的天边传不来你的回音？儿长歌当哭，远望当归，天涯游子，思念着母亲，此情此景，何其凄怆！
    妈妈儿望断了天涯路也没有望见妈妈，只好将无尽的衰思托给那西去的流云，请它们尽快飘，快快飘飘过浩瀚无限、洪波汹涌的太平洋，飘过一望无边的中原大地，最后在妈妈的坟墓上空驻足，将儿的心愿化作雨露，洒在妈妈的坟墓上，也让苦盼儿回去妈妈听听儿从万里之外捎来的心声吧！……
    妈妈，回来吧！回来吧！家里还有那么多事让你操心啊！家里还有我那可怜的年迈的爸爸，还有哥哥嫂子，以及你两个可爱的小孙子啊！他们以真诚拳拳的心爱着你，盼望着你病情的好转，你舍得离开他们吗？你和爸爸几十年恩恩爱爱，相依为命在人生旅途中互相搀扶互相依赖，走过了多少风雨如晦的艰难岁月！但现在，你却抛下爸爸，不顾一切地先走了，留下了一个老人孤零零地生活在人世间，在哀思与痛苦中挣扎着前行，何其辛酸！妈妈，你为什么不留下来，多陪爸爸几年？就是卧病在床也行，只要有你地身边，爸爸就是再苦再累，心里也是喜乐的，但是现在……
    妈妈，你不该走啊！你本来身体还很好，还能活好多年，要不是爸爸所蒙受的那个不白沉冤给你精神上带来的无情摧残，你绝不会得那种病的，妈妈！你一定能活到我学成归来。苦命的妈妈啊！你纯朴善良的心，感到迷茫，感到悲伤，感到困惑。感到惊诧。你无法理解好人竟然得不到好报，你无法理解好人不仅没有得到好报竟然连起码的一点点尊严都被剥夺了！看到爸爸的悲惨处境，妈妈啊！你善良的心都被利透了。极度的悲愤终于摧垮了你备偿艰辛，饱经风霜的躯体：你再也支持不住了，终于一病不起。从此后，妈妈啊！你就一直辗转床褥两年多之久，忍受了巨大的病苦。但你一直默默地无声无息地忍受着那一切难言的巨大的痛，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妈妈你默默地忍受着忍受着，就像故乡山坡上那些不起眼的无名野花一样，今后任凭风吹雨打，人畜践踏，而从不抗辨，从不抱怨！是啊，妈妈！你有一生真象那些无名的小花一样，我生长在山洼里，我生长在溪水边，我生长在峭壁上，那样朴素，那样平凡，那样不起眼！年年岁岁，荣了又枯，枯了又荣，无论冬雪夏暑，春雨秋霜，总是那样无声无息，默默无言地忍受着，忍受着……你没有什么高深的知识，你只有一颗善良的心，和一双勤劳的手！你不知道什么哲学家的高奥理论，你只知道用自己的心血和汗水，把一片爱心洒向自己的孩子们！……
    妈妈，你不该走啊！还记得啊！你还记得吗？在家时，每当你和儿谈起死亡的问题，儿总是对你说：“妈，你是不会死的，或者是会死，也是我死在你前头。”妈妈啊，这话儿虽以半开玩笑的口吻说的，但实际上却不是在开玩笑。因为儿内心深处真怕有一天妈会离开我们而去。妈妈啊！儿虽然不孝，却清楚地知道妈妈的宝贵，妈妈的重要，儿虽知道人必有一死，但在儿的印象中妈妈好像是永远在那儿一样，怎么可能死呢？但妈妈竟然真的死了！并且是在儿之前死了！这突如其来的灾难令孩儿目瞪口呆。儿的心都碎了……
    妈妈，你知道吗？自从到美国后，儿因为思念抱病的妈妈，几次梦见妈妈死了。但随后的来信中却说你仍一如既往，饮食很好，精神也不错儿便放心了。本月初的一天夜里，儿又做了一个梦，说是母亲死了。梦境是那样的阴沉，朦胧。儿看见了妈妈的遗体，身穿黑衣，躺在床上。后来又梦见妈妈面带忧伤，望着儿。儿醒来之后，忧心忡忡不知所梦的意味着什么，是否又是日有所思的结果。本想讲给一起工作的同学讲，但终于没有说出口，只是存在心里，后来由于工作繁忙，也就渐渐淡忘了，这次接到两封家信，真使我喜出望外，谁知当信封打开，里面一行行字飘入眼帘时，儿顿时惊呆了，泪水如决堤的河水一样喷涌而出。这次的信并没有儿所期待预料的那样，给儿带来母亲病情稳定或好转的消息，却带着儿柔肠寸断的噩耗。妈妈，那个梦意味着什么呢？是儿日有所思的结果呢？还是妈妈因思念儿而给儿送来的信息呢？儿不得而知，但儿却宁肯相信是后者。
    妈妈，你不是苦盼着儿来信吗？儿每次去信虽然都是在百忙之中草草写成，你都如获至宝似的每次逐字逐句地看完。但是妈妈啊！这封信儿是专为妈妈写的，而苦命的妈妈啊，你却再也读不下去了……但是，妈妈你毕竟走了，儿拦也拦不住。妈妈，你去就去吧！在天涯羁旅的七十多个春秋中，你已经备偿了人世间数不清的艰辛的痛苦。妈妈，你太累了，你真该休息了。在那些不堪回首的艰难岁月里，你为了家庭的幸福，为了孩子们的饱暖，夜以继日地操劳着。你度过了多少个漫长的的不眠之夜？谁也说不清。儿还记得二十多年前，我们正在窑洞里居住时，多少个夜晚当儿从睡梦中醒来的看见妈妈仍然坐在缝纫机前，借着一盏煤油灯发出的昏暗的光芒，拼着命地缝啊，缝啊，一直缝到日落乌啼，东方熹微，只为着挣那少得可怜的几个工钱，那时候，不懂事的儿哪里知道妈妈的苦啊！只知道饿了要吃的，渴了要喝的，冷了要穿的，困了要睡觉……妈妈啊，儿记得每次妈妈给儿那难以下咽的黑面馒头时，妈妈是那样的迟疑，那样的难为情。 你为不能给孩子们好吃的馒头，像样的衣裳而感到内疚。于是，你想方设法地把馒头、饭菜做的可口一些，让孩子们穿的整洁一些。黑面花卷难吃，你就再加上一层白面，做成黑白相间的花卷，你正想尽办法，过一段时间给家里做一顿可口的饭菜。你不忍心让自己的孩子们穿不暖和、穿不整洁，总要省了又省，积攒些钱给孩子们做件新衣服。衣服破了，你就穿针引线细心地密密地给儿缝上，就这样儿在妈妈无微不至的辛勤照顾下，一天天地长大，而妈妈却因辛劳而一天天地长大了，而妈妈却因辛劳而一天比一天苍老了：额上的皱纹更多更深了，眼眶一天比一天深陷下去，老花的眼睛里常常布满血丝，一根根白发也不知不觉地爬上了鬓角……但与此同时，生活的重担却不仅未见减少，反而越来越重了。你在生活重担的重压下，挣扎着，支撑着……终于你力尽精疲了，终于你再也无力前行了，您颓然倒下了，从此长眠不醒……睡吧，妈妈！安心的睡吧！你实在太累了……
    是的，妈妈，你实在该休息了！你已经受了太多的苦难，你已承受了太多太多的悲哀，天上慈母再也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女儿在这无边苦海里继续挣扎，于是，她从天降下，来到你的身边，用她那温暖的手轻轻擦去你脸上的灰尘和你眼中的泪水，引你飞上九天，进入那无限光明、灿烂的天国——那天上的耶路撒冷！从此再没有痛苦，没有悲伤，没有眼泪，只有无限的喜乐，无限的幸福！因为从此再也不是隔着内幕看，而是面对面地看见了。妈妈，当你回首七十多年尘土生涯中那一个个凄风苦雨的艰难岁月时，你有什么感想呢？是感慨？是欣慰？是喜乐？你一定对万物大父的仁慈的奇妙与伟大感到惊愕和赞叹！你一定吃惊地发现那些原来如此令人厌恶的大小事情，件件都是凝聚了天父的多少深情大爱！
    是的，妈妈！你已经终于成功地走完了人生旅程。你现在在无限的光明与安宁的天乡里享受着永恒的幸福，但儿却仍在这涕泣之谷中艰辛跋涉，苦苦挣扎。你在天国的幸福里忘了儿吗？忘了那个你在临死前苦苦盼望能见一面的儿吗？你听不见儿的叹息吗？你看不见儿的泪水吗？你看不见儿的一将从 次地爬上山顶，眼含热泪，向你张望，满怀深情向你呼喊吗？
    是的妈妈，你先走了，但是你是忘不了的，不你忘不了的！你绝对忘不了的！哪个母亲能忘了自己的孩子呢？更何况是象你那样慈祥善感的母亲呢！更何况你一生是以那样深厚的慈母情怀爱了儿！更何况你临死前是以那样催人泪下的迫切心情盼望看儿一眼！不，你不会忘记儿的，绝对不会的！
    妈妈，你去吧！儿不久也会去的！时光很快就会过去的，你要好好等着，儿啊！不要让儿等着过久，自从妈妈走后，儿觉得每一分钟过得就象一年一样漫长，难熬！
    但是，儿理解妈妈的心愿。妈妈虽然渴望很快见到儿，但妈妈更愿意的是，让儿继续留在世上，成就妈妈苦盼了一生的崇高事业。妈妈到那一天，当儿理想成真之时儿就要去见妈妈了，和妈妈团聚在荣光普照的天国。将来有一天，我们全家人也将在那里团聚，从此后再也不分离，不会分离！直到无穷之世……
    妈妈，将来有一天，当家乡杏花儿飘香的时节，儿就要回到家乡，到妈妈墓前赁吊衰思，向妈妈倾诉儿在天涯海角漂泊流徙的日日夜夜里对妈妈的思念之情。儿要对妈妈说：“妈妈，你睁开眼睛看看吧！你的儿子回来了！”那时，你在天之灵也一定会连九天之上含笑落泪吧！……
    妈妈，你在天国等着吧！过不了多久，儿就要去见你了！你等着吧，妈妈！等着吧！等着吧！……

祖强
97年7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