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墓

    清明节那天，春暖花开，靠山村开进了一辆轿车，停在了大路口，从里面走出两个人，一个是中等个儿的老人，一个是司机。司机很有礼貌地向一个路过的老大娘打听这里的一座教堂。

    “没有了，给日本鬼子烧掉啦。”老大娘回答说。
    “后来就没有盖起来？”
    “哪有钱？”
    “当年的那个陈修士和高神父的坟还在吗？”
    大娘愕然：“你怎么知道我们这里有过陈修士和高神父的？”
    司机笑笑，答非所问地说：“你能领我们去吗？”
    老大娘低头钻进了那辆轿车。不到一支烟的工夫，靠山村又开进了一辆吉普车，也停在了大路口，从里面也走出了两个人，一个是个子高大的老人，一个是年轻的司机。他们要打听的跟刚才那两个人一模一样。
    靠山村的村民感到很奇怪。良久，才突然明白。“哦，对了，今天是清明节。”忽又彼此探问：“那为什么都要到陈修士和高神父的坟上去呢？”
    陈修士和高神父的坟就在北山的山坡上。当年全村的教友把被日本人杀害的陈修士和高神父的遗体掩埋在那里，还立了两个墓碑。每年，那些热心的老年教友总要前去祭奠扫墓。每当这个时候，他们就不由得想起40年前的往事：
    那天是主日，高神父刚刚做完弥撒，教堂外面响起了枪声，他知道日本鬼子又进村了。正在此时，教堂门口突然闪进了一个受伤汉子的身影，这个汉子直奔神父那里求援。高神父二话不说，一边吩咐教友们把地上的血迹擦干净，一边领他进了更衣所，拉开一张大柜子，让他躲进了密室。等神父刚从更衣室里走出来，鬼子已荷枪实弹冲进了教堂。
    “老头儿，八路的在哪里？”
    “我是这里的神父，我们这里没有八路。”高神父镇静地回答。
    “什么！我看见有一个八路进了教堂。”一个军官模样的鬼子厉声喝道。
    “我这里真的没有八路，不信你可以搜查。”
    鬼子兵搜查了，但见不到八路的踪影。鬼子军官恼羞成怒，他命令士兵把教友们统统赶到教堂前面的广场上，凶狠地对高神父说：“你要不交出那个八路，我就把他们全部打死。”
    高神父非常着急，心里默默地祈求天主。
    鬼子军官狡黠地看着高神父说：“等我数到三，我们就开枪，让他们一个个倒下。”
    高神父依然在心里默默地祈祷。
    “一、二……”
    “不要开枪，”突然从人群里挤出了一个高大的年轻人。“我就是你们要捉拿的八路。放了他们吧。”
    啊？这不是刚才给神父辅祭的陈修士吗？
    高神父的心像被一把利剑刺穿。
    鬼子军官得意洋洋。“这叫做敬酒不吃吃罚酒。走！”鬼子军官一扬手，他们把陈修士带走了。
    高神父痛苦地目送着他们走远了，才立刻让所有的教友马上回家。然后奔进更衣所，朝着密室里的八路说：“八路同志，我不能为你疗伤了，你赶快离开，鬼子发现自己受了骗，肯定会马上过来疯狂报复的。”
    果如高神父所料，当那个八路走后不久，鬼子兵又来了。那个军官一把抓住高神父的衣领恶狠狠地说：“你这个老东西，你敢欺骗皇军！”一边说一边拔出枪来朝着高神父连开了两枪。高神父倒下了，但鬼子军官还不解恨。他让士兵在教堂四处倒汽油，顷刻间那座古老的教堂在火海里熊熊燃烧，不到半天工夫教堂成了废墟。
    过路的老大娘引着轿车开到了高神父和陈修士的墓前。中等个儿的老人走下车来，然后从后座上取出两束鲜花，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供奉在两个墓碑前。最后他朝着墓碑跪下磕头，然后把头一直贴在地上，好像再也不想起来似的。
    这时候，那辆吉普车也赶到了，高个子的老人也一样走下车来，从后座上取出两束鲜花，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供奉在两个墓碑前，然后他朝着墓碑深深地鞠了三个躬。当他抬起头来时，也奇怪先他而来的那个老人怎么会把头一直贴在地上老不起来呢？他寻问对方，对方徐徐站起，却转脸看着年轻司机。年轻司机叽里咕噜了一阵，中等个儿的老人立刻朝着高个子老人跪了下来，泪如泉涌。他叽里咕噜说了好一阵的话，年轻司机就把话翻译了过来：
    “我就是当年杀害高神父和陈修士、火烧教堂的那个日本军官。我是个罪人，我一直为我的罪行深感痛苦煎熬。回国后我的良心天天像被虫子啃咬似的，不得安宁。后来我接受了福音，皈依了耶稣，我的心里才能踏实点。今天我专程到这里来，是来向被我杀害的高神父和陈修士谢罪的，也是来向中国人民谢罪的。请你们恕罪、恕罪。”他一直低着头。
    “朋友，你知道我是谁吗？”高个子老人问道。
    中等个子的老人抬起头来，看了良久，摇摇头。
    “我就是你当年追捕的那个八路。如果没有高神父及时的救援，我肯定逃不了你的毒手。”
    当他听到这些时，他再次跪在地上，无限激动。
    高个子老人马上把他扶起来。“但愿我们永远记住这一段痛苦的历史。”
    两个老人拥抱在一起，痛哭流泪。
    靠山村的村民们后来听说这两个老人都各自拿出一笔钱，希望早日把被毁的教堂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