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者观点：对本笃十六世辞职的几点思考

    罗马天主教教宗本笃十六世辞职一事成为近来全球关注的热点。本笃十六世于2013年2月11日在一次枢机会议上宣布辞职的决定。在随后的几天里，他按照原先安排的日程，作为教宗出席了最后的几次公开活动，与枢机以及罗马教廷的官员们告别后，于2月28日下午辞职生效的晚8点之前，离开梵蒂冈前往暂住地岗道尔夫宫。至此，本笃十六世历时近八年的教宗任期结束了。

 

    在教宗辞职事件引起的天主教世界最初的震惊沉寂下来后，似乎可以结合在此期间出现的一些议论，谈谈笔者的几点粗浅认识。
 

    首先，本笃十六世的辞职决定是突然宣布的，这是近六百年以来在现代社会首位辞职的教宗。此消息出乎人们的意料，引起震惊是必然的。但是本笃十六世的辞职决定却并非突然作出的。回顾他自2009年以来的一些讲话和举动透露出的信息可以看出，他早已萌生退意，只是作出最后决断需要一个过程。教宗辞职是符合教会法典的有关规定的。
 

    其次，本笃十六世宣布因年老体弱、不堪重任而自愿辞职。世界舆论普遍认为他的这一举措是明智的、勇敢的、值得称道的。如果认为他的离去是屈从于外部压力或内斗的结果，那是对本笃十六世的强硬性格、教宗职位和权限以及他近期身体衰老加剧缺乏认识，从而将他视为逃避责任的人；或者是对罗马教宗作为“基督在世代表”和“伯多禄的继承人”在天主教会中的至高地位缺乏了解，过于用世俗的目光看待教宗辞职一事。
 

    望着本笃十六世——或者更准确地称他为退休教宗——离去的背影，似乎可以梳理一下他留给世人的印象。大概许多人都认为他是保守派。坦率地说，作为德国裔的枢机，拉辛格担任罗马教廷信仰理论部（简称信理部）部长长达24年之久，的确在教内外均有保守铁腕的名声，原因是在这个以捍卫天主教信仰的纯正为本职的重要部门里，拉辛格枢机多次谴责脱离正统立场的神学流派和处分有关的自由派神学家。所以当2005年教宗职位出现空缺时，作为教廷核心成员的大名鼎鼎的拉辛格枢机，起初并不是最被普遍看好的新教宗热门人选之一。然而在选举教宗的闭门会议上，在短短的4轮投票后，拉辛格便以高票当选。这一选举结果大大出乎人们的预料，同时也纠正了世人的偏见，即拉辛格不是教会上层中一般来说由少数人构成的保守派，而是多数派，或曰主流派，是教会需要和选中的人。这种话本人在八年前凤凰卫视的专题节目上就说过。但是这几年的舆论表明，想让公众扭转对拉辛格教宗的保守印象实属不易。
 

    西方媒体历来毫不客气地对教宗评头论足，在教宗本笃十六世去职后，一向为尊者讳的人士也开始发声，所以这些天来对拉辛格教宗说长道短的人多了起来。拉辛格是当代最著名的神学家之一，具备神学教授的特殊气质，先为学者型的教廷高官后为学者型的教宗。赞扬他的人基于他的上述特点，认为他神学造诣深厚，信仰的道理阐述得透彻、明白，讲道的效果奇佳，在处理教会内的各种棘手事务时原则性强、立场坚定、态度强硬。特别是当世界各地教会中发生的性丑闻在被刻意隐瞒多年后突然集中地被曝光从而引发批评和抗议之声一浪高过一浪时，他能沉稳地面对，责成教廷发言人向公众道歉，并宣布将采取零容忍政策，令有关地方教会向受害人进行赔偿，处分掉一批负有责任的神职人员—大概因为这不是新闻卖点所以媒体没有详尽报道，一定程度上缓和了这场危机。他不是向往和留恋权势的人。当一切归于平静时，拉辛格华丽转身，欣然退隐。批评他的人也是基于他的上述特点，认为他书生气十足，他的兴趣在于静静地读书、写作、专研学问，对教会面临的全局性问题缺乏足够的关注，缺乏管理教会和罗马教廷的经验和外交才能，特别是他用人不善，不知使用与他不同经历和资质的人以弥补其不足，而是重用与他同类的人担任教廷的主要职务，以致加重和放大了其局限性，结果有些危机如穆斯林和犹太人抗议危机和梵蒂冈文件泄密危机未能避免，损害了梵蒂冈的威望。一种最新出现的批评认为，拉辛格的辞职带来了教会的不稳定，并呼吁一定要选一位许诺不辞职的教宗。
 

    估计对拉辛格的上述两种截然不同的评价会并存下去，可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撇开围绕拉辛格的争论不谈，本人认为需要提醒人们关注的一个事实是，拉辛格教宗延续了梵二会议以来的历任教宗的一个重要传统，为树立教宗的新风格作出了自己的贡献。若望二十三世当选教宗不久，便赴阿西西访问圣方济各的故乡，成为打破历时百年的“梵蒂冈的囚徒”的生存状态、走出梵蒂冈的第一位现代教宗。保禄六世将其加冕典礼由室内改在露天举行，减少了教宗的神秘色彩。若望保禄一世做出惊人之举，在其加冕典礼上突如其来地拒绝接受象征教宗权力的“三重冠”，目的是去掉中世纪遗留下来的教宗的君王色彩。出于同一目的，若望保禄二世放弃称“朕”，讲话时一口一个“我”，坚决走亲民路线。如今本笃十六世主动辞职，又为罗马教宗职位开风气之先。拉辛格做教廷部长和枢机团团长时，曾长期就近目睹先教宗年迈体弱、无法视事的窘况，是否有所感悟？辞职是否将成为未来教宗达到一定年龄时的一定之规也未可知。


    目前人们的关注点已转向未来，都在评估和预测何人将当选新教宗。有人认为应回归意大利人担任教宗的古老传统；有人却不以为然，准备反其道而行之；有人认为该轮到第三世界了，比如拉美人担任教宗如何？还有一位枢机仁兄竟然宣称：本人已做好当选的准备！总之，海外媒体莫衷一是、乱象丛生。在这个时刻任何斩钉截铁的判断都是缺乏依据的、冒风险的。尽管众说纷纭，但共识是对比前教宗，下一任教宗无论出自何处，均应扬长避短，要重视宣讲福音，善于管理教会，处理教会内部冲突，将各种不同观点融合到一起，以收增强团结之效，要重视平信徒和妇女在教会中的作用，等等。
 

    至于有关中国的方面，教宗本笃十六世的自愿辞职，是否为年迈的中国主教们去职起到了示范作用？人们都记忆犹新的是，前教宗本笃十六世任期内中梵关系既达到过最热点，遂又降至冰点。2008年5月在北京奥运会紧锣密鼓的筹备期间，中国派出高规格的代表团，向酷爱音乐的教宗本笃十六世献上一台音乐会。中国的重要官员向教宗表达了十三亿中国人民愿意与梵蒂冈改善关系的愿望，教宗则善意地祝愿北京奥运会取得成功。但是2010年接近年末时因主教任命的分歧双方断绝了联系和对话。2011年和2012年又发生连续冲突，并发生罗马教廷宣布数名中国主教处于“自科绝罚”的前所未有的事件，使中梵之间的关系降至最低点。这些往事均已成为过眼烟云。因此我们对新教宗的期望是，重新开启与中国的对话，为中梵关系的改善作出努力。




    （作者为中国社科院世界宗教研究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