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萦魂绕话铎品
2004-06-29 09:56:25 作者:李内思 来源:信德报(第216期)
编者按: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修院多,进修院者也多。新中国成立后,由于诸多历史原因,修院被迫停办。当时正在修院就读的修士们一部分辗转到国外继续未完成的学业,而留在国内的有的回了原籍,有的却走上了漫长的苦役之旅.。因此,一部分修士的修道生涯从此结束。今天所刊载的《梦萦魂绕话铎品》一文的作者就是其中之一。从此文可以体会到作者虽没有走上铎品的道路,但他一直以来对铎品的仰慕是刻骨铭心的。但愿此文能在这个“庄稼多,工人少”的时代,激励更多青少年听从主的召唤,从而走上为主献身的道路,为主的福音早日广传于华夏大地奉献己力!
中国天主教会自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复苏以来,经过拨乱反正,正本清源,逐渐恢复了生机。在归还教产、开放教堂、重建新堂等一派大好形势鼓舞下,宗教活动日趋“正常化”,其中一个重要标志就是重新开办修院。一时间,各地修院相继产生,神职人员与日俱增。据不完全统计,自1986年以来,全国晋升司铎1500余人。笔者曾多次观礼晋铎礼仪:主礼主教头戴高冠,手执权杖,身着祭披,在庄严的仪仗队簇拥下款款登堂,充分显示出祝圣司铎在天主教会是何等的庄严神圣。随着受圣执事的宣誓、共祭神父的“覆手”和主礼主教的接纳与祝福,孝忠教会、拯救人灵的司铎就此诞生。整个礼仪肃穆感人,寓意深刻,令观者肃然起敬,更唤起我这个对铎品梦寐以求而失之交臂者的无限惆怅和万般怀念!
上个世纪三十年代,我出生在湖北襄阳南郊的一个教友家庭,父亲是会长,村子中有一座漂亮的天主教堂。每次神父来我们村,我经常和家人出入堂中。神父、修女也常到我家作客。幼小的心灵感到特别荣耀,其他儿童也常向我投以羡慕的目光。待我十岁的时候,家人又带我到离村子不远的欧庙镇天主堂去。这座教堂更为华丽,尖塔高耸,拱形窗户,彩色玻璃,绚丽辉煌;进得堂来,穹顶隆起,宫灯高悬,乳香扑鼻。这一切,顿时令我陶醉了,在日后家人的谈话中,常听到说要把我“献给天主”的话,我懵懂地觉得那是叫我去作神父。从那时起,“神父”一词就烙印在我心中。
十三、四岁时,父亲和姑母真的把我送进了襄阳修道院。三十里之外,即可看到那高耸入云的教堂尖顶,未进城之前,即可听到洪亮的钟声。在一片“秦砖汉瓦”、古朴苍莽的低矮建筑群中,唯有教堂“独领风骚”,成为这座“扼天下咽喉,守荆楚门户”的兵家必争之地古襄阳的形象建筑。在这里,我接受了教会的基础教育,举凡经言要理、弥撒礼仪、国语、拉丁语均有涉猎。我在私塾读过的《四书五经》也派上了用场。
1947年,我顺利地被选送到宜昌文都修院(中学)借读,次年又转入武昌联合修院(即当时的文学中学)就读。文学中学的前身是“文学书院”,为纪念1840年在武昌殉教的董文学神父(B.Gabriel Perbayre)所建。1916年,由美籍代牧艾原道(Sylvester Espelage)扩建为中学。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弹指间,如梦的少年时代就过去了。四十年代末,正当中国面临天翻地覆的大变革时,个人也面临着人生的大抉择。如果说,以前那段道路是家人在主宰我,这一次该由我自己作主了。我放弃了参军、培干、升学的机会,毅然地选择了“铎品”的道路,并于1950年踏进了汉口两湖总修院。
汉口两湖总修院是天主教会培育神职人员的高等学府,进入这里就意味着作出了弃世绝俗、追随基督、献身教会以传播福音为己任的终身选择。总修院教育为六年制,可我在这里呆了八年。这八年正是我的人生最关键的时期,是我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从雏形到发展,从发展到定型的时期。在这里经过对古今中外哲学的探讨、对《哲学论战》的浏览、对《基本哲学问题》的辩论,以及对本体论、认识论、宇宙论、心理学、伦理学等哲学科目的学习,最终我已成为以圣多玛斯(Thomas Aquinas 约1225—1274)为代表的士林学体系的“信徒”。在一些重大国际学术研讨会上,士林学派既是筹备者又是主持者,大有执世界牛耳之势,“简直非其它任何资产阶级哲学派所能比拟”。虽然现在有些人不以士林哲学为然,但我也来不及“改行”了。
总修院的神学科目更是汗牛充栋,目不暇接,好在有哲学这个“婢女”作服侍,加以“启示之光”作向导,神学之奥是可以探讨的。经过几年的神学研究,真是不学不知道,一学倒觉得人太渺小了,前后比较,自己也好像变了一个人。
正当莘莘学子“笔参造化,学究天人”的黄金时刻,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卷进了宁静的殿堂。刹那间,无端的指责、无理的纠缠,不由分说,不容申辩,此伏彼起,不断混战,直到把像我这号的“走狗”赶出修院,押送铁山,开始了漫长的苦役之旅。初来乍到陌生的地方,好像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所奈君子安贫,达人知命”。悲尽气平,痛后思定,长吁一气,识人生之有数。这一切都是天主安排的,“愿你的旨意成全吧!”
一晃七、八年过去了。我“出来”的时候,又赶上“动乱”的年代。我到襄阳寻根,那里的教堂,已是一片废墟,再看武汉,堂中弟子今何在?同学相遇,陌同路人。亡羊四散,有如天涯沦落人。回忆往事,如在昨日,令人长号不能自禁。
八十年代初,终于盼来了教会的春天,我也得到了彻底的平反。然而,“冯唐易老,李广难封”,我已沦为俗人,与“铎品”再无缘分,所留下的是我对“她”永久的眷念。前些时,翻阅明朝文学家张岱(1597—1689)的《陶庵梦忆·自序》,其中说到,“昔人西陵脚夫为人担酒,失足破其瓮,念无以偿,痴坐伫想曰:‘是梦便好’。一寒士乡试中士,方赴鹿鸣宴,恍然犹意非真,自啮其臂曰:‘莫是梦否’。”我有时梦见自己接受“铎品”,醒来却是一梦;有时妄想当年被逐出修院是梦就好,而却不是梦。是梦,而望其非梦;非梦,而望其是梦,我与“痴人”何异哉?文未能悉意,因诌俚语数句,以寄长想:
自幼蒙召入修院,主恩浇灌二十年。
祭坛如设南柯上,铎品一梦断槐安。
世上多少名利客,几人知足心无怨?
催人岁月伴野老,笑看尘世过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