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这几天总觉得阳历五月就要过去了，农历至少也应该到了四月，因为奶奶的忌日就在这几天。翻看日历，才发现很多的日历中根本没有农历。在西方，这几年很少用农历，除了过春节时确切地知道是农历正月初一，其余的时候真的不知初一十五。心中不觉一阵惆怅，今夜总觉得要写一点纪念奶奶的文字。
    六年前，1996年农历四月十四（阳历五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四）的下午我敬爱的奶奶告别了这个世界，虽然她的辞世结束了她几个月来的因疾病带给她的剧烈痛苦，如同凤凰经过烈火而进入涅槃的境界，如同主基督经过苦难进入了他的逾越奥迹，享受复活的光荣；“悲莫悲兮生离别，”毕竟我等乃是凡夫俗子，奶奶的离世也是我们的一大损失，带来的创伤与痛苦并没有因时间的推移而愈合或消失。
    追溯到我能记事的最早时期，奶奶的那串宝石兰色的玫瑰念珠（那串不知断了又接、接了又断多少次的念珠）就似乎没曾离过手，那是打倒一切牛鬼蛇神的文革时期，可是再大的风暴并没有丝毫动摇奶奶坚固的信德。奶奶不但自己热心祈祷，而且并没有忽略把宝贵的信仰传给下一代。记得在动乱年代，我们全家大小每天坚持围在奶奶的炕上共同祈祷，尤其是在四旬期更是如此。我能在上小学一年的时候就认识许许多多的汉字，其中大多数是繁体字，就沾光于跟奶奶学习经言要理。奶奶是穷人家的孩子，从没有进过学堂，可是她十分聪慧，识字全是靠学习经言要理的机会。有一次一位神父以为奶奶识字是假的，怀疑她只是靠死记硬背，熟悉经文而已，于是就盖住一段经文的上下文，让奶奶说出中间的字，结果令神父吃惊的是她没有被考住，她不但说出字的发音，更能说出这些字的意思来。奶奶教我们学习经言要理时总是一字一板毫不马虎，记得奶奶说，“念经要每一个字咬准吐清楚，如果人的话人都听不明白，天主能明白吗？”感谢天主，奶奶不仅靠着那些发黄的《古史略》、《新史略》、《要理问答》、《早晚课》、《玫瑰经、苦路经》等把我带到天主跟前，她更是我读书识字的启蒙师。
    奶奶的信仰不是空洞的言词，她的实践功夫是那样的朴实无华，每天的生活都与信仰结合。她信仰生活的最突出表现就是对天主信赖。由于家庭的特殊境况，面对依强凌弱、欺软怕硬者，她有一句口头禅：“鳖头上顶清泥，可是清泥以上还是有青天。”在我们的方言里边，如果说一个人很“鳖”，意思说别人欺负他，他不还手，也不还口。如果说一个人“装鳖”，那就意味着这个人面对屈辱或压迫，并不采取积极的反应，尽管他有能力或没有能力回击对方。奶奶的口头禅是教育我们不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怀着对天主的信赖，宽恕原谅欺负、侮辱我们的人。奶奶是一位坚毅的人，这种刚毅的力量除了来自她对天主的信赖之外，另一秘诀就是恒久的祈祷，她喜欢诵念玫瑰经，教会重新开放不久她就联同我们本会口的二奶奶、五奶奶、七奶奶、八奶奶等一起在那座简陋的临时教堂里集体祈祷，坚持每日恭念玫瑰经，从简陋的临时圣堂到重建的宽敞明亮的大堂——直到她不能下炕走动。当然她私人的祈祷并没有因不能再去参加她所喜爱的集体祈祷而停止，在她卧病在床的最痛苦的三四个月里，枕旁一直放着她喜爱的苦像、圣书和一串念珠（一串一位从法国朝圣回来的神父送给我，我又转送给奶奶的镶有露德圣水的念珠，奶奶特别喜爱）。那时我总是抽空从修院里往回跑看望奶奶，发现只要奶奶醒着，她必定会在祈祷。妈妈说奶奶的病苦是十字架，奶奶躺在病床上跟着耶稣上迦而瓦略山，真的也是。病苦折磨着奶奶，可她并不喊痛，疼痛使她整个身体抽成一块，疼痛让她无法忍受，她把身上所盖的被子都抠破了，可是她还是不喊痛，她是如此的坚韧。她愿意默默地忍受痛苦，与耶稣一起走苦路。当妈妈发现了这一切之后，才不得不托人买回“度冷丁”针剂减轻她的痛苦。正如在她的追思弥撒中所念到的“祂试炼了他们，如同炉中的黄金”。（智 三：6）在对天主的信赖与盼望中她走进了天主的怀抱。她的遗容是那样的安详。
    奶奶出身于穷苦家庭，自幼受苦，年轻时因爷爷去打日本人，一去便失去了音讯，几十年如一日，勤俭持家，教育子孙，热爱天主。在她晚年的时候，我记得特别深刻的是无论是从修女院回来的姐姐，还是从修道院回来的我，头几个晚上，奶奶一定会高兴得不合眼，跟我们问长问短，鼓励我们热心恭敬孝爱天主，她的喜悦，她的幸福总是那么真实。奶奶走了，她留给我们的，不仅是一个朴素的信仰生活的楷模，更是一个用尽一生去体验，去学习的生活风范，激励我们前行。六年过去了，我相信奶奶此时一定会在天堂关注着我们，为我们更多的祈祷。奶奶不会忘记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