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儿泪

    一个漆黑的秋风瑟瑟的夜晚，凤凰山下的一个昏暗低矮的窑洞里，躺在土炕上的虎子爹已经被病魔折腾得奄奄一息。咽气时，虎子爹颤抖地抓住虎子的两只小手，对虎子留下一句让他终生都难忘的话：“虎儿，你一定要做一个有出息的孩子，不要让你娘受累！”虎子没有哭，只是使劲地向爹点头。
    那年的寒冬，虎子娘整天以泪洗面。对于一个感情脆弱的山寨妇女，人们又能说什么呢？终于，虎子娘忍受不住失去丈夫的痛苦和孤独，在一个雪花狂飞的早上，撇下虎子跟一个男人走了。
    从此，虎子成了一个真正的孤儿，那年虎子才八岁。
    娘走后，虎子没有哭，他跑到凤凰山上爹的坟前，大声喊说：“爹，我会成为一个有出息的孩子的，我会的！”那声音在山沟里回荡着。
    虎子回家后，没想到一个和他经常在山道上见面的天主教王神父在他家的窑洞口向他微笑。王神父没有说什么，虎子也没有说什么。神父拉着虎子的手，虎子默默地跟着神父来到山下的一座破旧不堪的教堂里。从那天起，教堂便成了虎子的第二个家，王神父自然成了虎子的第二个父亲。
    凤凰山寨是一个靠天吃饭的地方。再加上那年头兵荒马乱的，在这里传教的王神父的生活既危险又寒酸。然而王神父是一个对拯救人灵充满爱火的好神父，他几十年如一日艰辛地在凤凰山寨一带传教，领洗的山民越来越多，大家都称王神父是活圣人。
    王神父非常喜爱虎子。白天，他带虎子走几十里山路给山民们讲道理；晚上，虎子在教堂里给王神父辅祭。弥撒后，王神父让虎子坐大床的这头，他则坐在床的那头，一字一句地教虎子学习拉丁文和数学。虎子努力地学着，背诵着。到了睡觉的时候，王神父睡在床的外面，虎子则睡在床的里面。
    虎子是个懂事的孩子，又非常聪明，王神父觉得这孩子只要好好培养，为教会的传教工作必定是个人才。在他的言传身教三年之后，便毅然将虎子从凤凰山寨送往山西的一座大修院。一切安妥，临走时，王神父在修院门口对虎子说：“孩子，好好读书，你会有出息的。”虎子点点头。王神父走了，虎子没有哭，只是目送着神父渐渐远去的背影。
    一晃八个年头过去了，虎子在山西大修院成了一名德才兼备的大修生，又五年，在国外一所很有名的神学院，取得了伦理神学硕士学位，晋升为神父。回国后，虎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马上赶回凤凰山寨看望他在异域他乡日日夜夜思念的王神父。当他怀着激动的心情踏进凤凰山寨教堂时，那座他和王神父曾经生活过了三年的地方已经成了一片废墟。虎子凭直觉感到王神父出事了。他一口气跑到凤凰山顶上的坟地里，终于，他看见了一个新坟，坟前面的大石碑上刻着：致命圣人王神父老人之墓。虎子的眼睛湿润了，他“扑通”一下跪在坟前哀号：“王神父，为什么不等等你的虎子？”
    虎子哭了，这是他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流下了男儿的泪水。泪水顺着他脸颊一滴滴落到了王神父的墓碑上，又从墓碑上流到那散发着泥土气息的黄土地上。这黄土地是多么的纯朴，多么的厚实，多么的让他自豪和热爱！
    虎子一个人站在凤凰山顶上，久久不愿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