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父送我一本书

　　  1962年的秋天，我回老家探亲，拜访了家乡堂口的王神父。我们诵圣经、谈文学，很投机。临走时，神父送我一本已很熟悉的爱尔兰女作家艾·丽·优尼契的著作《牛虻》，我便道谢匆匆而去。回家后坐下来翻阅，才发现这本书是当地一位职员赠送给神父的，记得当我从神父手中接过书的一刹那，心中曾突起过疑惑：怎么神父也爱读这样的书呢？这时才豁然明白，这原是人家送给神父的一件调侃礼物，大约他们以为，仅凭主人公是老主教的私生子这一点，就可以作为改造神父的反面教材。此后多年，《牛虻》一直是我带在身边反复阅读的书籍之一，直到文革中我进了牛棚，书籍被抄没之后。
　　古希腊伟大的哲学家苏格拉底曾经说过：这个国家好比一匹硕大的骏马，可是由于太大，行动迟缓不灵，需要一只牛虻叮叮它，使它精神焕发起来，他就是神赐给古希腊的牛虻。这种椭圆形，黄褐色，有花纹，有着刺一样尖嘴的昆虫与其说是吸血鬼，不如说它是昏昏欲睡的硕马的当头棒喝者，它就如鞭子一样击打着硕马沉闷的灵魂，促使他健步如飞地前行。苏格拉底就是这样的一个社会牛虻：用智慧、美德、善和知识刺激古希腊社会，使社会趋于完善和秩序化。苏格拉底的愿望被艾·丽·伏尼契移植在十九世纪三、四十年代具有俄国、波兰革命斗争气氛的意大利生活作品中，从此，这本小说在各国革命青年中间不胫而走，迅速传播开来。
    “不管我活着/还是我死去/我都是一只牛虻/快乐地飞来飞去”。
　　  在苦闷和彷徨时，在夜色中在白云间，牛虻常常会不期而至，带着他惯有的嘲讽和微笑注视着我。于是，四十年那一个不眠之夜的阅读，读了《牛虻》后不可抑制的泪水，那情感和灵魂上的震撼，会一次又一次地涌上心头。
   “十年动乱”中，王神父因坚持真理、不背叛自己的信仰，直到被批斗、关押至死，而他高贵的灵魂伴我度过了十年牛棚。牛虻告诉我们，你可以砍掉一个人的头颅，却无法砍掉他灵魂的高贵。这是送牛虻给神父的人所没有想到的。